84年,我把一个走失的女娃送回了家,她家竟是军区大院
发布时间:2025-11-15 08:22 浏览量:3
1984年的风,刮在人脸上,像砂纸。
我叫李卫东,二十三岁,红星机械厂下岗工人。
“下岗”这个词,那时候还新鲜,听着比“失业”体面点,但揣在兜里的感觉,是一样的空。
兜里就剩八毛钱,两包大前门都买不起。
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,像一颗被机床甩出来的废铁,不知道该滚向哪里。
街边,一个穿着红色小棉袄的女娃,正蹲在地上哭。
哭得一抽一抽的,小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。
旁边人来人往,都绕着走。
这年头,谁家没点烦心事,谁有空管别人家的闲事。
我心里那个小人儿也在敲鼓: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赶紧走,找个地方蹲着抽根烟才是正经。
可那哭声,像小猫爪子,一下一下挠在心上。
我停住了。
操。
我骂了自己一句,然后走了过去。
“小妹妹,你哭啥?”
我蹲下来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像个坏人。
女娃抬起头,一张挂满泪珠的小脸,眼睛又大又亮,像两颗泡在水里的黑葡萄。
她不说话,就看着我,继续抽噎。
“你爸爸妈妈呢?”
她摇摇头,瘪着嘴,眼看又要开闸放水。
“别哭,别哭。”我有点慌了,“叔叔给你买糖吃?”
她还是摇头。
我没辙了,一个大老爷们,对付机器我在行,对付一个哭唧唧的女娃,我比那生锈的螺丝还废。
“是不是……是不是找不到家了?”我试探着问。
她终于点了下头,泪珠子“啪嗒”一下掉在地上,砸开一小片尘土。
我心里叹了口气。
麻烦事,终究是找上门了。
“你家在哪儿?叫什么名字?”
“我叫念念。”声音又细又软,带着哭腔。
“念念……好名字。”我干巴巴地夸了一句,“家住哪儿还记得吗?”
她茫然地看着我,摇了摇头。
“有爷爷奶奶吗?”
“有爷爷!”她眼睛一亮。
“爷爷叫什么?”
她又摇头了。
得,问了等于白问。
我站起来,环顾四周。马路上是叮叮当当的自行车流,远处是冒着黑烟的公交车。人海茫茫,带个娃,上哪儿找去?
送派出所?
我摸了摸口袋,除了那八毛钱,就剩一张皱巴巴的下岗证明。我这副尊容,别警察同志再把我当成人贩子给审了。
我心里发虚。
可看着念念那双清澈又无助的眼睛,走,是肯定走不了了。
“走,叔叔带你去找爷爷。”
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,就这么说了。
我伸出手。
念念犹豫了一下,还是把她那只肉乎乎的小手,放进了我满是老茧的大手里。
她的手又小又软,暖烘烘的。
那一瞬间,我心里那股子因为下岗而积攒的怨气和颓丧,好像被这小小的温度给融化了一点。
“叔叔,我渴。”
走了没几步,念念小声说。
我看了看街角卖冰棍的小贩。木头箱子,盖着厚厚的棉被。
“吃冰棍不?”
念念眼睛亮了,用力点头。
“等着。”
我走到小贩跟前,“来根冰棍。”
“三分一根,五分一根,要哪种?”
我摸出兜里所有的钱,摊在手心,八个一毛的钢镚。
“……来根五分的吧。”
好歹让人家小姑娘吃根好的。
我把冰棍递给念念。
她小心翼翼地撕开纸,舔了一口,眼睛笑成了月牙。
“甜。”
看着她吃,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。我已经不记得上次吃冰棍是什么滋味了。
“叔叔,你也吃。”念念把冰棍举到我嘴边。
我愣住了。
一股热流从胸口涌上来,酸酸的,涨涨的。
“叔叔不吃,你吃。”我别过头,声音有点哑。
我一个大男人,差点被一口冰棍给干破防了。
没出息。
吃完冰棍,正事还得办。
“念念,你再想想,你家附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?比如大烟囱?或者大铁门?”
我试图引导她。
念念舔着嘴唇上残留的甜味,想了半天。
“有……有大房子。”
“多大的房子?”
“好大好大的房子。”她张开小胳膊比划了一下,“还有……还有穿绿衣服的叔叔。”
穿绿衣服的叔叔?
邮递员?
不对,邮递员都是骑自行车的。
“他们是站着的吗?一动不动?”我心里咯噔一下。
“嗯!”念念点头,“爷爷说,他们是保卫我们的。”
我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。
穿绿衣服,站岗,保卫……
军区。
这俩字像炸雷一样在我脑子里滚过去。
我有点不敢相信。
这小姑娘,难道是军区大院里的?
那可是个顶天的地方,别说进去,我平时路过都得绕着走,生怕冲撞了什么大人物。
“念念,你说的那个地方,是不是门口有红色的五角星?”
“有!”她回答得斩钉截铁。
这下八九不离十了。
我倒吸一口凉气。
这事比我想象的还要麻烦。
送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回家,和送一个军区大院的孩子回家,那完全是两个概念。
我一个下岗工人,衣衫不整,浑身穷酸气,往那大门口一站……
画面太美,我不敢想。
“叔叔,我们不去吗?”念念拽了拽我的衣角。
我看着她,心里天人交战。
一边是“赶紧脱身,别惹祸上身”,另一边是“好人做到底,送佛送到西”。
最后,那只暖烘烘的小手,打败了所有的退堂鼓。
“去!怎么不去!”
我一咬牙,“叔叔这就带你回家!”
我知道军区大院在城南,离这儿远着呢。
得坐公交车。
我兜里就剩三毛钱了,车票五分一张,我俩一来一回,还差七分。
我犯了难。
总不能让念念跟着我走回去吧,那小短腿走到天黑也到不了。
我四下里张望,想找个熟人借点钱。可我这副落魄样子,以前厂里的工友见了都躲着走。
“叔叔,怎么了?”念念很敏感。
“没事,”我强撑着笑,“咱们等会儿车。”
我心里盘算着,要不,跟司机师傅说说好话?就说钱丢了,下次补上?
可这年头,谁信你这个。
我正一筹莫展,眼角余光瞥见路边有个收废品的。
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块“上海”牌手表。
这是我进厂第一年,我爸用他半个月工资给我买的,一直戴着,走时还挺准。
我犹豫了。
这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。
“叔叔,你的手表真好看。”念念仰着头说。
我心里一抽。
我把手表从手腕上摘了下来。
表盘在阳光下,闪着最后的光。
我走到收废品的跟前。
“师傅,这表,你看能给多少?”
那师傅拿过去,翻来覆去看了看,“有点旧了,顶多……五块。”
五块?
我爸当时买的时候,可花了一百二。
“师傅,您再给添点,这表走得可准了。”
“五块,不能再多了。你这表带都磨损了。”
我咬了咬牙。
五块就五块,够车票钱,还能给念念买点吃的。
“行,五块。”
我拿着那张皱巴巴的五块钱,心里空落落的。
好像身上某个重要的零件,被硬生生拆掉了。
“叔叔,你的手表呢?”上了公交车,念念好奇地问。
“手表……回家了。”我随便编了个理由。
公交车上人挤人,一股子汗味和尘土味。
我把念念圈在怀里,怕她被人挤到。
她很乖,不吵不闹,小脑袋靠在我胸口,好像很安心。
车子摇摇晃晃,像我此刻的人生。
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,心里五味杂陈。
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娃,当了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。
我图什么?
图她那声“叔叔”?图她递到我嘴边的那口冰棍?
我也说不清楚。
可能,就是一个男人,一个爷们,骨子里那点不值钱的责任感在作祟吧。
下了车,走了大概一刻钟,终于,那个传说中的地方出现在眼前。
高大的院墙,刷着绿漆。
门口,两个持枪的哨兵,站得笔直,像两棵松树。
大门上方,一颗巨大的红色五角星,在阳光下闪着威严的光。
“军区司令部”。
金色的隶书大字,看得我眼晕。
我腿肚子有点转筋。
这地方,光是看着就让人喘不过气。
“念念,是这里吗?”我小声问。
“是!”念念很激动,指着大门,“就是这里!”
她挣开我的手,就要往里跑。
“哎,等等!”我一把拉住她。
“干什么的?”
一个哨兵立刻警惕地看了过来,眼神像刀子。
我赶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。
“同志,你好。我……我送这个孩子回家。”
我把念念往前推了推。
哨兵的目光在我和念念身上来回扫视。
念念穿着干净的红棉袄,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,脚上的“飞跃”鞋开了胶,用线缝过。
怎么看,我俩都不像一路人。
他的眼神更怀疑了。
“你是谁?她家大人呢?”
“我……我是在街上碰到她的,她迷路了。”我解释道,“她说她家住这里。”
“叫什么名字?”
“我叫念念!”念念自己大声说。
哨兵愣了一下,似乎在思索这个名字。
“你在这儿等着,我去通报。”
一个哨兵走进了旁边的警卫室。
另一个哨兵的目光,依旧死死地钉在我身上,手里的枪,好像随时会举起来。
我紧张得手心冒汗。
感觉自己不像个好人,倒像个准备投案自首的贼。
念念倒是一点不怕,好奇地看着那个哨兵。
“叔叔,你的衣服真绿。”
哨兵没理她,依旧面无表情。
过了大概十分钟,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。
警卫室的门开了,刚才那个哨兵和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一起走了出来。
那干部三十多岁,国字脸,眉毛很浓,眼神锐利,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,肩上扛着两杠一星。
是少校。
他快步走过来,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。
“念念!”
他看到女娃,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一下,但立刻又紧绷起来。
“爸爸!”
念念欢呼一声,扑了过去。
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。
找对地方了,是她爸。
“你跑到哪儿去了!知不知道大家多着急!”
男人嘴上在训斥,手却紧紧抱住女儿,不停地检查她有没有受伤。
“我跟一个叔叔在一起。”念念指了指我。
男人这才把目光,重新聚焦到我身上。
那目光里,没有感谢,全是审视和怀疑。
“你是谁?”他冷冷地问。
“我……我叫李卫东。”我有点结巴,“我在街上看到她一个人在哭,就……”
“你在哪儿看到的她?”他打断我。
“解放路,公交站牌底下。”
“你带她去了哪里?”
“没去哪儿,就买了根冰棍,然后直接坐车过来了。”
“你有什么目的?”
他这句话,像一根冰锥子,狠狠扎进我心里。
我愣住了。
目的?
我他妈能有什么目的?
我一个下岗工人,穷得叮当响,把身上最后值钱的手表都当了,就为了把你的宝贝女儿给你送回来。
你问我有什么目的?
一股火气“噌”地就蹿上了天灵盖。
“我没什么目的!”我声音也大了起来,“我就是看她可怜!我要是有目的,我就不把她送回来了!我直接带她去派出所,或者干脆不管,让她自己在大街上哭去!”
因为激动,我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。
我生平最恨别人冤枉我。
在厂里,就是因为被人冤枉偷了车间的零件,我跟工段长干了一架,最后才落得个提前“优化”的下场。
那少校显然没料到我反应这么大,也愣住了。
他怀里的念念被我俩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了,小嘴一瘪,又要哭。
“爸爸,叔叔是好人。”她小声替我辩解。
男人没说话,眉头皱得更紧了。
他可能觉得,我这是心虚,在演戏。
我心凉了半截。
得,好人没好报,古人诚不欺我。
“行,孩子我给你送到了。”我自嘲地笑了笑,“我走了。”
说完,我转身就走。
我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。
感觉自己的一片好心,被扔在地上,还被狠狠踩了两脚。
又脏又贱。
“站住!”
身后传来一声断喝。
我停下脚步,没回头。
“谁让你走的?”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“孩子都回家了,我不走,留这儿过年啊?”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。
我这犟脾气一上来,管你什么少校中校。
“事情没问清楚之前,你不能走。”
“你还想问什么?要不要把我抓起来,送去审审?”我讽刺道。
气氛僵到了极点。
就在这时,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过来。
“吵什么吵!像什么样子!”
我回头看去。
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老人,在一众警卫的簇拥下,从大院里快步走了出来。
老人头发花白,但精神矍铄,脸上虽然有皱纹,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,不怒自威。
他走路带风,一看就是久居上位的大人物。
“爷爷!”
念念从她爸爸怀里挣脱出来,像只小燕子一样扑了过去。
老人一把抱住孙女,脸上的威严瞬间融化成慈爱。
“我的乖孙女,跑到哪儿去了,吓死爷爷了!”
“林军!”老人抬起头,凌厉的目光射向那个少校,“怎么回事?”
被叫做“林军”的少校,在我面前的倨傲荡然无存,立正站好,像个做错事的学生。
“爸,念念找到了。是这位……同志送回来的。”
他指了指我。
老人这才注意到我。
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,目光虽然锐利,但没有林军那种咄咄逼人的审视。
“小同志,是你把我们家念念送回来的?”老人开口了,声音很温和。
“是。”我点了点头,心里的火气还没消。
“真是太感谢你了。”老人抱着念念,朝我微微鞠了一躬。
我吓了一跳,赶紧往旁边躲。
“使不得,使不得,老先生,您这是折我的寿。”
开玩笑,这老爷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,让他给我鞠躬,我怕我出门被雷劈。
“应该的,应该的。”老人很坚持,“你对我们林家,有大恩啊。”
他又瞪了林军一眼。
“混账东西!怎么跟恩人说话的?还不快给小同志道歉!”
林军的脸,一阵红一阵白。
他一个堂堂的少校,被自己父亲当着外人和下属的面这么训斥,面子上肯定挂不住。
但他还是走过来,朝我敬了个标准的军礼。
“对不起,同志。刚才是我态度不好,我向你道歉。”
他虽然在道歉,但表情还是有点不甘不愿。
我心里那口气,也顺了不少。
“没事了。”我摆了摆手。
人家都道歉了,我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。
“小同志,还没吃饭吧?走,到家里吃顿便饭,让我好好谢谢你。”老人热情地邀请我。
“不了不了,老先生,我家里还有事。”
我哪敢去啊。
跟这一家子吃饭,我怕我连筷子都拿不稳。
“必须去!”老人不容分说,拉住我的胳膊,“今天你要是不进这个门,就是看不起我这个老头子!”
他的手劲很大,根本不像个老人。
我被他半拉半拽地,就这么稀里糊涂地,踏进了这个我做梦都不敢想的地方。
军区大院。
里面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。
没有那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森严,反而像个巨大的公园。
绿树成荫,鸟语花香。一栋栋红砖小楼,错落有致地掩映在绿树丛中。
偶尔有穿着军装的人路过,看到老人,都立正敬礼。
“老首长好!”
老人只是微微点头回应。
我跟在后面,感觉自己像个误入藕花深处的渔人,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。
林家的房子是一栋二层小楼,带着个小院子。
院子里种着葡萄和丝瓜,充满了生活气息。
一个穿着围裙的阿姨从屋里迎了出来。
“老首长,司令,你们回来了!哎呀,念念!”
阿姨看到念念,激动得眼圈都红了。
“王奶奶!”念念甜甜地叫了一声。
进了屋,更是让我开了眼。
屋里不是我想象的那种金碧辉煌,而是非常朴素。
水泥地面,白灰墙壁。家具都是半旧的,但擦得一尘不染。
最引人注目的,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大的地图,和几张黑白照片。
照片上,是穿着旧式军装的军人,背景是炮火和硝烟。
一股肃杀之气,扑面而来。
“小同志,别站着,坐。”老人指了指一套半旧的布艺沙发。
我拘谨地坐下,只敢坐个边。
沙发有点硬,硌得慌。
“王阿姨,去炒几个好菜,再把我那瓶茅台拿出来,我今天要跟小同志喝几杯。”老人吩咐道。
“爸,您身体不好,医生不让您喝酒。”林军在一旁劝道。
“今天我高兴!”老人眼睛一瞪,“医生的话,今天不算数!”
林军不敢再说话了。
“小同志,你叫什么名字啊?”老人坐在我对面,和蔼地问。
“我叫李卫东,保卫的卫,东方的东。”
“好名字。”老人点点头,“在哪儿工作啊?”
提到这个,我脸上一热。
“我……我原来在红星机械厂,现在……下岗了。”
我说出“下岗”两个字的时候,声音低得像蚊子哼。
感觉自己像个被戳破了的气球,瞬间就瘪了。
老人和林军都愣了一下。
屋子里的气氛,瞬间有点尴尬。
“下岗了?”老人重复了一句,若有所思。
“是啊,”我自嘲地笑了笑,“厂里效益不好,要减员增效,我就成‘增效’的那部分了。”
“胡闹!”老人突然一拍桌子,把我吓了一跳。
“工人阶级是国家的主人,怎么能说下岗就下岗?这叫工人同志们心里怎么想?”
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怒气。
我没想到,他一个大首长,会为我一个素不相识的下岗工人发这么大的火。
林军在一旁低声说:“爸,这是上面的政策,为了搞活经济,阵痛是难免的。”
“阵痛?阵痛不能痛在工人身上!”老人依旧很激动,“我们打天下,靠的是谁?是工农大众!现在日子好过了,就把工人一脚踹开?这是忘本!”
我心里一阵感动。
从来没有人,站得这么高,却为我们这些底层的人说这样的话。
“老先生,您别生气。”我反而劝起他来,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,国家要发展嘛。”
老人看了我一眼,叹了口气,火气消了些。
“小李啊,你是个好孩子。”
他这一声“小李”,叫得我很亲切。
“下岗了,以后有什么打算?”
“没打算。”我摇了摇头,一脸茫然,“走一步看一步吧,总不能饿死。”
“你有技术吗?”
“在厂里是八级钳工。”我说。
这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骄傲了。
“八级钳工?”老人眼睛一亮,“那可是宝贝啊!现在的年轻人,有几个能踏踏实实学这个的?”
林军在一旁插了一句:“爸,现在都讲究自动化生产了,钳工没那么吃香了。”
“你懂个屁!”老人又骂了他一句,“再自动化的机器,也得人来造,人来修!手艺,到什么时候都饿不死人!”
我听着,心里暖洋洋的。
感觉自己这块“废铁”,在老爷子眼里,好像又变成了“好钢”。
很快,王阿姨就把饭菜端上来了。
四菜一汤,有红烧肉,有清蒸鱼,还有一盘我叫不上名字的青菜。
很丰盛。
酒是茅台,那是我只在电影里见过的酒。
老人给我倒了满满一杯。
“小李,今天,我代表我们全家,敬你一杯!”
老人站起来,举起酒杯。
我赶紧也站起来,“老先生,您太客气了,这真是我应该做的。”
“不,这不是应该的。”老人很严肃,“你在街上,完全可以不管。你把念念送回来,还自己掏钱,这份情,我们林家记下了。”
他怎么知道我掏钱了?
我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了,肯定是念念说的。
林军也端起酒杯,表情比刚才真诚多了。
“李卫东同志,我再敬你一杯。为我之前的无礼,向你赔罪。”
我连忙跟他碰杯,“林大哥,您别这么说,是我当时太冲动了。”
他能叫我一声“同志”,我就很满足了。
一杯酒下肚,火辣辣的,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。
的带劲。
“吃菜,吃菜,别客气,就当自己家一样。”老人热情地给我夹了一块红烧肉。
那肉炖得软烂,入口即化。
我有多久没吃过这么香的肉了?
我埋头吃饭,吃得狼吞虎咽。
不是我没礼貌,是实在太饿了。
老人也不介意,笑呵呵地看着我吃,时不时给我夹菜。
“慢点吃,别噎着。王阿姨,给小李盛碗汤。”
一顿饭,吃得我浑身舒坦。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。
老人的话也多了起来。
他跟我讲他年轻时打仗的故事,讲他们如何在枪林弹雨中建立起这个国家。
我听得热血沸腾,仿佛自己也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。
我发现,他并不是我想象中那种高高在上的大官,更像一个邻家的固执又可爱的爷爷。
而林军,虽然一开始很讨厌,但喝了酒之后,话也多了。
他跟我讲部队里的事,讲现代化建设。
他说,他之所以对我那么警惕,是因为前段时间,发生过一起针对军区首长家属的恶性事件。
我这才理解了他的苦衷。
“李卫东,你是个好人。”林军拍了拍我的肩膀,眼神很真诚。
能得到他这句话,我之前受那点委屈,也值了。
吃完饭,老人把我单独叫到了书房。
书房里,一整面墙都是书,散发着墨香。
“小李,坐。”
老人指了指一张椅子。
“你对现在的生活,有什么想法?”他开门见山地问。
我沉默了。
想法?我能有什么想法?
无非就是明天去哪儿找活干,下一顿饭在哪儿。
“老先生,我没读过多少书,也没什么大本事。就是个工人,现在厂子不要我了,我就成了一个闲人。”我苦涩地笑了笑。
“谁说你没本事?”老人说,“你的钳工技术,就是本事。你善良,正直,有担当,这更是天大的本事!”
我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。
“小李,我问你,你想不想,换个活法?”
我愣住了。
换个活法?
“老先生,您……您这是什么意思?”
老人笑了笑,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。
“我们军区后勤部,最近缺一个车辆维修的师傅。我看你人不错,手艺也好,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?”
我脑子“嗡”的一下,彻底懵了。
军区……后勤部?
车辆维修?
这……这是要给我安排工作?
还是在军区里?
这简直比天上掉馅饼还离谱。
“我……我不行吧?”我结结巴巴地说,“我就是个钳工,没修过汽车啊。”
“钳工和修理工,底子是相通的。都是跟钢铁疙瘩打交道。”老人说,“再说,没人天生就会,可以学嘛。我相信你,肯定能学会。”
“可是……我就是一个下岗工人,我……”
“下岗工人怎么了?”老人打断我,“下岗工人就不是劳动人民了?小李,你不要妄自菲薄。我看人,一看品行,二看能力。这两样,你都有。”
我看着他,心里翻江倒海。
我做梦都想有份正经工作,重新吃上“公家饭”。
可当这个机会真的摆在我面前时,我却害怕了。
我怕我干不好,辜负了老爷子的一片心意。
我怕我这个野路子出身的,融不进那个全是“正规军”的地方。
“老先生,这……这不合规矩吧?”我小声说,“我不是军人,也不是干部子弟……”
“规矩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”老人摆了摆手,“我们现在搞改革,就是要不拘一格降人才嘛。你不是人才吗?八级钳工,到哪儿都是人才!”
“再说了,你帮了我们林家这么大的忙,我给你介绍个工作,于情于理,都说得过去。”
我沉默了。
我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。
一个说:去啊!傻子才不去!这可是军区的工作,铁饭碗中的铁饭碗!
另一个说:别去!你几斤几两自己不清楚吗?到时候丢人现眼,把老爷子的脸也给丢了!
我纠结得额头都冒汗了。
老人也不催我,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。
他的目光,仿佛能看穿我心里所有的自卑和胆怯。
过了很久,我抬起头,迎上他的目光。
“老先生,如果……如果我干不好怎么办?”
“我相信你干得好。”老人斩钉截铁地说,“就算干不好,天也塌不下来。大不了,我这张老脸不要了,再给你换个岗位!”
他这句话,像一颗定心丸,让我那颗七上八下的心,瞬间就安定了下来。
我还能说什么呢?
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我再推三阻四,就不是谦虚,是矫情了。
我站起来,朝着老人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“老先生,谢谢您。我……我干!”
老人开心地笑了。
“这就对了!是条汉子!”
他把那张表格推到我面前。
“把这个填了,明天直接去后勤部找王部长报到,就说是我让你去的。”
我拿起笔,手还有点抖。
在“姓名”一栏,我一笔一划地写下了“李卫东”三个字。
写完,我感觉自己的人生,好像也跟着翻开了新的一页。
从林家出来的时候,天已经快黑了。
林军开车送我。
还是那辆吉普车,但我坐在上面,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。
“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。”林军一边开车,一边说。
“林大哥,以后还要请你多多关照。”
“客气什么。”他笑了笑,“我爸那个人,轻易不看好谁。他看好你,你就肯定没问题。”
车子开到我家那栋破旧的筒子楼下。
和军区大院比起来,这里简直就是贫民窟。
“我就送你到这儿了。”
“谢谢林大哥。”
我下了车,林军摇下车窗。
“对了,这个你拿着。”
他递过来一个信封。
信封很厚。
“这是什么?”
“我爸让我给你的。你送念念回来,车费、误工费,还有……你那块表的钱。”
我的心一颤。
“这我不能要。”我把信封推了回去。
“拿着吧,这不是施舍。”林军很坚持,“我爸说了,一码归一码。你帮我们是情分,我们不能让好人吃了亏。你要是不收,就是不给我爸面子。”
他又把老爷子搬了出来。
我没辙了,只好收下。
“还有,”林军又说,“明天穿得精神点。别让人家看扁了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
吉普车开走了,卷起一阵尘土。
我捏着那个厚厚的信封,站在楼下,半天没动。
感觉今天发生的一切,都像一场梦。
回到我那个只有几平米的小屋,我打开信封。
里面是一沓崭新的“大团结”。
我数了数,整整三百块。
还有一张纸条,是老爷子写的,字迹苍劲有力。
“好男儿,当自强。——林援朝”
林援朝。
原来老爷子叫这个名字。
抗美援朝,保家卫国。
光是这个名字,就透着一股顶天立地的气概。
我把钱和纸条小心翼翼地收好。
这一夜,我失眠了。
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今天发生的事,感觉自己的人生,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,猛地推了一把,推上了一条我从未设想过的轨道。
第二天,我起了个大早。
我翻箱倒柜,找出了我最好的一件衣服——一件蓝色的确良衬衫,还是我进厂时发的。
我把头发梳得锃亮,把那双开了胶的“飞跃”鞋又擦了好几遍。
对着镜子里的自己,我深吸了一口气。
李卫东,从今天起,你不一样了。
我坐公交车,再次来到军区大院门口。
这一次,我的心情不再是紧张和忐忑,而是一种……归属感。
哨兵看到我,没有盘问,直接放行了。
我按照老爷子的指示,找到了后勤部。
王部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,笑呵呵的,很和气。
“你就是李卫东同志吧?老首长都跟我打过招呼了。”
他给我办了入职手续,领了工作服。
是一身蓝色的劳动布工作服,胸口印着“八一”军徽。
穿上这身衣服,我感觉自己腰杆都直了。
王部长带我去了汽车维修班。
班长老张,是个四十多岁的退伍老兵,技术很好,就是有点不苟言笑。
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。
“听说你是老首长亲自介绍来的?”
“是。”
“还是个八级钳工?”
“是。”
老张没再说话,指着一辆出了故障的“解放”卡车。
“喏,发动机有点问题,你看看。”
这是在考我。
我知道,我这个“空降兵”,要想在这里站稳脚跟,必须得拿出点真本事。
我二话不说,拿起工具,就钻进了车底。
虽然我没正经修过车,但机械的原理都是通的。
我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零件。
钳工的活,讲究的就是一个“细”。
眼到,手到,心到。
大概过了一个小时,我满身油污地从车底钻了出来。
“张师傅,是化油器的问题。有个阀门堵了,我给通开了。”
老张将信将疑地发动了汽车。
“嗡——”
发动机发出一声沉稳有力的轰鸣,刚才那种“咳血”一样的杂音,彻底消失了。
老张的脸上,露出了惊讶的表情。
他走到我跟前,拍了拍我的肩膀,手上沾的油污蹭了我一脸。
“行啊,小子,有两下子。”
他笑了,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。
我知道,这一关,我过了。
中午,我去食堂吃饭。
军区的食堂,饭菜比我们厂里好太多了。
两荤两素,米饭馒头管够。
我正吃着,一个人影坐到了我对面。
“叔叔!”
是念念。
她端着个小饭碗,旁边站着王阿姨。
“念念,你怎么来了?”
“王奶奶说,你在这里上班,我来找你玩。”
她一边说,一边把自己碗里的一个鸡腿,夹到了我碗里。
“叔叔,吃鸡腿。”
食堂里很多人都看了过来。
我的脸“腾”地就红了。
“念念乖,叔叔不吃,你吃。”
“你吃!”念念很固执,“爸爸说,你是我们家的恩人。”
我拗不过她,只好把鸡腿吃了。
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,最香的一个鸡腿。
下午,林军来维修班找我。
他脱了军装,也换上了一身劳动服,手上拿着扳手。
“干嘛呢?”他问。
“学修车。”
“我教你。”
他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工具,开始给我讲解发动机的构造。
我这才知道,他以前在部队就是技术兵出身,对这些东西门儿清。
夕阳西下,给整个维修班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。
我看着身边这个曾经让我又敬又怕的少校,此刻却像个普通的师傅一样,耐心地教我这个徒弟。
我心里突然觉得很踏实。
下班的时候,我碰到了老爷子。
他在院子里散步,还是那身灰色的中山装。
“小李,第一天上班,还习惯吗?”
“习惯,老先生。大家都挺照顾我的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他点点头,“好好干,别辜负了你的手艺。”
“我一定会的。”我郑重地回答。
一阵风吹过,院子里的葡萄藤沙沙作响。
我看着眼前的老人,看着远处飘扬的红旗,看着身上这件崭新的工作服。
1984年的风,好像也没那么刺骨了。
它吹散了我过去的颓唐和迷茫,也吹来了一个崭新的,充满了希望的未来。
我知道,我这颗被甩出来的“废铁”,终于找到了可以重新淬火的熔炉。
而这一切,都源于那个下午,我选择了走向那个哭泣的小女孩。
有时候,人生就是这么奇妙。
你一个不经意的善举,可能会改变你一生的轨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