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3年寡妇家的猪拱了我的白菜,半夜她爬上我的床:要不把我赔给你

发布时间:2025-09-07 19:57  浏览量:24

那一晚她掀开我的被角,月光把她的泪花照得发亮,她哑着嗓子说,要不把我赔给你。

我没回话,只听见院子外面那头老猪在猪圈里拱,鼻子顶着破旧的木栏吱呀作响,像是在幸灾乐祸。

第二天祠堂里人声鼎沸,赵大炮一拳砸在桌面上,青砖桌抖了一抖,我把手里的账本和民法通则摊开,手指敲着那句“饲养的动物造成他人损害的,饲养人或者管理人应当承担民事责任”。

有人嗤笑,有人背过身去,有人叹气,只有我妈眼里挂了泪,我爸的手却在衣袖里抖得厉害。

事情如果只是一头猪拱了白菜,那顶多是几瓜两枣的赔偿,可拱烂的不止是地里的菜。

是人的脸面,是人的忍耐,是人的心。

我叫李二根,1993年我二十七,留着一脸风吹日晒的胡茬,手指甲缝里永远塞着黑土。

我家在县南头的一个洼子里,村名叫龙湾,湾里地势一高一低,河水绕过祠堂,冬天起雾,夏天出草腥味。

那年春天,我把二亩菜地全改成了大白菜,下籽的时候还在地头拧着汗,想着秋后搁上废纸板一层层码起来,送到供销社和县城的菜市。

我爸说,白菜是个稳当钱,卖不出,自己也能吃。

我妈抠着手指头算这个秋天的钱,心里惦记的是我妹翠花的彩礼。

翠花十八了,对象是隔壁黄山村的电工,价码不算高,但五千块在我们家也是个天。

日头下我背着化肥袋走,汗把背心浸得能拧出水来,我妈扯着头巾站在田埂上喊,小心点,别把秧苗踩断了。

我低头,只看见一片绿油油的生命,心里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。

隔壁那块,是寡妇春兰的荒地,她男人前年冬天在镇上的煤窑塌方里背不回来了,留下她和一个四岁的闺女豆腐儿。

她姓王,名叫春兰,二十六的样子,身子瘦,可干活利索,眼睛大,眼尾有股倔。

她家的猪圈搭在地角,木头残破,粗略的几根栏杆,绳子从木桩绕了几圈,圈里那头老母猪不小心怀上了,肚子拖在地面上,哼哼哼的声音像有人在哭,又像有人笑。

村里人看她不顺眼的有,看她可怜的也有。

可怜的是她背着男人的黑白照,在祠堂前面的石台上给他烧纸,眼泪滴在纸灰里,灰烬像雪一样飘。

不顺眼的是她一个寡妇,还穿着干干净净的衣裳,夏天扬着裙角,从河边走过,露出小腿,小腿白,隔着老远有人就议论。

我家跟她家隔着两片田,遇上在水沟边洗菜的,或者在溪边打水,一个点头。

我对她也没啥,顶多见她在背后搂着娃娃,背上还吊着一捆柴火,心里嘀咕一句,女人命苦。

真正的疙瘩起在秋天。

那是个午后,风怪,天阴得不像秋天,倒像冬天一只手试探地摸了一下,大地打了个寒噤。

我从田头回来,肩上扛着锄头,老远就听到咕哝咕哝的声,像有人在盛水。

一抬眼,我的心咚一声。

一地的白菜被翻得一塌糊涂,叶子翻卷,泥巴都被搅成了黑汤,几棵大一点的白菜被硬生生拱倒,根露着,白嘟嘟的,被猪牙齿啃得参差不齐。

猪,是春兰家的那头老母猪。

它的鼻子上还有泥,身上抹着绿,尾巴摇得欢,跟在后面的几只猪崽踩着叶子,嘻嘻嚅嚅。

我喉咙火起,一锄头就奔过去,喝道,畜牲!

那猪像没听见一样,反倒抬起脸看了我一眼,眼睛里反光一闪,哼唧一声继续拱,像真的知道这是白菜,知道白菜心甜。

我把锄把横着,往它鼻子上一顶,猪一个垫步,哼一声退了两步,猪崽子往边上跑,踩了更多的叶子。

“谁的猪!”

我红着脖子叫。

离得近的人不敢答,远处就有人笑哼了一声,说,王家那头母猪。

笑声里有一种说不清的酸,像有人喝了半坛馊酒。

我提着锄头就往王家跑,越跑越气,只觉得心里一团火,烧得口干舌燥。

春兰正在她家屋后支锅,锅里熬着玉米渣,娃娃蹲在灶口拨火,脸上光一层火光,眼睛像黑葡萄。

我一脚把小院的门踹开,门吱呀一声,栓断了。

“王春兰!”

她一抬头,脸上的光影一动,愣了一下,手里的锅铲差点掉地。

她看见我,眼神里先是惊,然后慌,最后是一种疲惫的镇定。

“出了啥事?”她放下锅铲,拍了一下围裙,围裙上印着斑驳的花,早就洗得发白。

“你的猪进我地里拱了半坡白菜。”我的语气是憋着的,像我把所有骂人的话硬吞了下去,剩下的就成了这种冷冷的陈述。

她脸上的血色一下褪掉了。

她往外跑,一边吩咐娃娃,豆腐儿乖,别碰火。

她跑的时候绊了一下,差点摔倒,又站稳。

我们一前一后到了地里,她站在田埂上,看到那一地狼藉,嘴唇抖了一下,咬住了。

她跑去赶猪,嘴里赶猪的唤声柔软又急,像是在哄一个犯错的孩子。

猪慢吞吞地被她唤走,她回头的时候,一双眼睛湿了又倔强,像是从水里捞出来又被火烤过。

“你看要多少?”她问。

一句话问得又直又软,叫我本来要说的硬道理堵在喉咙里,一时堵得难受。

我深吸一口气,捡起一颗被拱倒的白菜,叶子脆的一折就碎,白帮子被啃成了齿印。

“春兰,这不是一棵两棵的事。”我说,“这坡最早的这一排原本过几天就能上市了,你看,这个品相,你去问供销社,按斤收的我都谈好了。”

她点头,眼神往地里扫,越扫越慌。

“等我把秋粮交了,卖了那头猪……”她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。

“你的猪就因为圈不牢,才拱了我的地。”我压低嗓门,“这账要算清楚。”

有人远远看热闹,近的也靠上来,嘴里啧啧。

“二根,算个价吧,砍砍,闹个大半天也不是事。”一个半熟不熟的老汉说。

“砍啥!”我心里火,“我不占你们谁的便宜,我也不让人占我的。”

春兰抬头看我,眼睛里有一丝很快的亮光,像从一个洞里透出来的阳光,随即就灭掉。

“我回家拿钱。”她说。

她说完转身,却刚走两步,一阵脚步声从村道那头传来。

赵大炮来了。

他是春兰男人的堂兄,村里有小名叫“炮”,不是能干,是嘴爆,啥话都敢说,干活不行,抬杠第一。

他一来,头先到,肚子也先到,穿着件露肚皮的蓝背心,肩上还搭着毛巾,一边走一边喊,哟,哟,这是唱的哪一出。

他一眼就看见一地的白菜,一眼就看见春兰的眼,另一眼就盯在我的锄头上。

“二根,你这牛脾气又上来啦?”他笑嘻嘻,却带着股阴,“几棵白菜而已,用得着这样?”

我冷笑,“你家老母猪拱了我的地,几棵白菜?”

“猪又不认路。”他摊手,“再说,猪是猪,拱两口就拱两口,我们把圈扎紧就是了。”

他把话说得轻巧,好像白菜不值钱,好像我的两个月汗水是一阵风。

春兰忍了一会儿,轻声说,“大炮,得赔。”

他一愣,脸色一变,瞪她,“你是在说啥?你个寡妇懂个屁。”

她缩了缩肩,却又抬头,眼神坚定,“得赔。”

我看她那眼神,心里被捅了一下。

“赔给他算啥事。”赵大炮嗤,“村里也没这先例,今天赔了,明天猪吃了你家门槛也赔?有这个道理嘛。”

“不是先例。”我从怀里掏出个塑料袋,袋里是我跟村里签的承包地块协议,还有供销社那边的意向收购单,“这地是我承包的,这白菜是我种的,我该得的我要,不该扯上的东西别往我身上扣。”

我爸这时从不远处慢慢走过来,腿脚不好,走一步喘一口,他手里攥着几张票子,递给我,“二根,别闹了,拿钱买几斤肉回去让你妈做个菜,别跟他们扯。”

我看他那手,手背上青筋起着,皮粗糙得像树皮,指尖在颤,他眼睛里泛着水光,我心里一软,又硬。

“爸,这不是钱多少的事。”

我妈远远站着,眼眶红润,手里搓着一块汗巾,嘴唇抖,没出声。

围观的人群像一锅要开不开的水,咕嘟一声,又静下来。

“走,祠堂里说。”有人起哄,“保不齐还能吃茶。”

事情往祠堂里走,就不是我跟春兰两家人的事了,就成了村子里的一场“公事”。

我心里清楚,也不躲。

祠堂里阴凉,老祖宗的匾额挂在上方,香灰不知多少年堆下来的,桌子青砖搭就,墙角的蜘蛛网被风一吹,像白色的旗子。

刘支书坐上首,他五十多,眼睛眯着,小平头,抽烟夹在手骨头缝里,烟灰长得像个小山,偏不抖。

他咳了一声,说,咋弄?

我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,没有添油加醋,没有掉指头。

我把承包合同放在桌上,把供销社的意向单放在桌上,把我记的小账放在桌上,账上写着买化肥的钱,买菜籽的钱,借王老四手扶拖拉机耕地的油钱,记得清清楚楚。

“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。”我说,“今天是我的菜地,明天可能就是你们家麦子地,后天可能是老王家的鱼塘。”

“我们活着的人,得有个规矩。”

我把民法通则从报纸剪下来的那条翻出来,指给他们看,话说得慢,却清。

“饲养的动物造成他人损害的,饲养人或者管理人应当承担民事责任。”

祠堂里一阵子沉默,大家谁也没想到我会拿出这种“城里人的东西”。

“这是哪来的?”有人皱眉。

“县里司法所门口贴的,我抄下来的。”我说。

有人笑,说,二根读书了啊。

笑声里有酸,也有一点点佩服。

赵大炮一拍桌,“你用纸条吓唬谁?这地方是村规说了算。”

刘支书没接他的话,他捏着烟,说,先算算账,看看损失有多大。

我把破烂的白菜一棵棵捡回来,按市场价算了个低的。

春兰一直低着头,她的肩膀在微微抖,像人在冷风里站久了。

我抬头看她,她突然抬眼,跟我眼神撞上,又躲开。

“我赔。”她突然说,“我肯定赔。”

她的“我”,咬得很重,像是要把“我们”都隔开。

赵大炮冷笑,“你赔?你拿啥赔?你家的那点米?还是你这张脸?”

话一出,祠堂里有人咳嗽,有人轻声骂,更多的人装没听见。

春兰的脸一下子白了,白得像面粉,眼底闪过一丝红,很快不见。

我握着拳,指骨嘎嘣响,我想上去揍他一拳,再辩说这是欺负寡妇的臭嘴,可我忍住了。

我知道打起来,事就歪了。

“嘴巴长在人家脸上,我们就用规矩把它堵住。”我说,“支书,就按这个来,定个赔偿协议,按三个月分期给,不够再延一月,年内还清。”

我把话说到了这份上,既不抓穷人的脖子,也不放任尺子。

“我另提两条。”我看向刘支书,“一,王家的猪圈要修,木头不够,我这边出一半,守住圈。二,这期间,村里谁再拿话恶心人,一次罚十块,记在村规上,年终分红时扣。”

祠堂里一阵子响动,有人说,这个好,这个好。

我妈轻轻吸了一口气,我爸的手在袖子里慢慢停了。

赵大炮的脸色,从红到白,从白到青,像锅里变味的豆腐。

“你以为你是谁?”他挤牙,恶狠狠地看我,“村规你说改就改?”

刘支书咳了一声,挡了一句,“村规也不是铁,况且这个提得在理。”

他望望大家,大家不吭气,这就是默认。

“好,就这么办。”他拍板。

协议写好,红泥章子一盖,热气腾腾。

春兰在最后签字,手有点抖,签字时掉了两滴泪,湿了一角纸。

她抬头看我,说了两个字,“谢谢。”

我心里一紧,只点了点头。

事情看似收了,走出祠堂时,太阳都已经躺到山背后,天地一片灰。

我爸慢慢往家走,我跟在后面,我妈在我们旁边,捏着那块汗巾,嘴唇一开一合,像是在跟谁祈祷。

路过春兰家,我看见她墙角的猪圈里那头老母猪缩成一团,呼吸沉重,像不知羞愧也不知人间的事。

我以为晚上可以睡个安稳觉,可谁知道夜里就出事了。

午夜,风往屋里钻,天花板上的灰被风吹得轻轻落下来,落在我的脸上,痒。

我朦胧中听到门口有极轻的脚步,像老鼠,也像猫。

我坐起来,咳了一声。

门板往里轻轻一推,一道瘦弱的影子像水一样滑进来。

她站在门口,月光从窗纸透进来,把她整个影子拉得长。

“二根,”她低声,“我……打扰了。”

我忽然心里一紧,一团莫名其妙。

我点了一下头,声音也低,“咋了?”

她站了会儿,抬脚,轻轻靠近我的床,坐在床沿,衣角拂过我的被单,冷。

她的手放在膝盖上,手指一捏一捏,像是平时拧毛巾的样子。

她闭了闭眼,突然一句,像孩子扬手扔出一颗石子,“要不,把我赔给你。”

我愣住了,脑子里“嗡”一声响,心里的血像被倒过来。

我抬手,按住了她将要捏紧的那只手。

“你说啥?”

她抿着嘴,眼睛里有恐惧,有决心,也有一种让我看了心酸的委屈和绝望。

“你不要钱,你要个脸。”她说,“给你人,你就有脸了。”

她说话的一瞬间,像两个男人在她的背后推着她,一个是赵大炮,一个是叫“世道”的东西。

我猛地明白很多。

白天祠堂里他那句“你拿啥赔?你家的米还是你的脸”不是随便说的,不是讥笑,而是一根钩,钩在她的背上,往下拖。

春兰看着我的眼睛,像要在我的眼里找一个路。

“我不要。”我擦了一下自己的脸,用力,像是要把刚才那一刻从我的肌肉里甩出来。

她身体一抖,像一根弹簧突然被拉到最紧又松开,眼泪跟着掉下来。

“我是说,我不要你这个人来赔。”我低声,“春兰,你别把自己往土里埋。”

她听懂了,眼泪像乎一下收住,眼睛定定看着我,静的。

“那……”她的声又小了,“那我怎么办?”

“我们按协议来。”我说了一句“不动感情”的话,又低头,尽量把声音贴地,“我知道他们在逼你,我知道村里人嘴,我也知道你白天说‘我赔’时心里是怎样的。”

“你就是拿刀割自己,也没法堵上所有人的嘴。”

她听着,手指又轻轻拧了一下,拧到疼,她才松开。

她抬手擦了一下脸,把眼泪涂在袖子上,那袖子本来就洗得白,这下一片湿。

我把被角提了提,“冷,盖一下吧。”

她笑了一下,笑得苦,“我不能久待,屋里有娃,我怕她醒了找我。”

她站起来,走到门口又停下来,回头说了一句,“赵大炮让人下午来挑我的猪,说卖了猪,就没啥赔的了。”

“我不敢叫他,也不敢不叫他。”

她轻轻把门带上,风又从门缝里钻进来,我听见屋外树梢上有鸟拍了两下翅膀,开了口。

我躺下,却再也睡不着。

我盯着屋梁,看着灰在月光里飘。

“把我赔给你。”

这话像一块烫手的铁,滚来滚去,怎么放都烫。

第二天我一大早去她家门口。

院里已经围了一圈人,赵大炮叫了两个外村的汉子,把那头老母猪往板车上赶。

猪腿被绑着,血丝在腿上绷成细小的一条条,它叫得难听,像哭。

“你们干啥?”我走近。

“卖猪。”赵大炮说,“不卖猪,拿啥赔你?”

他说着,眼神里阴光一闪,像刀子背在袖子里。

春兰站在门槛里,身子像被风吹垮的一丛草,眼睛红肿。

豆腐儿抱着她的腿,光着脚,脚趾头抓着地。

“卖猪协议呢?”我问,“昨天祠堂里说得清清楚楚,写好了,你们要动固定资产,要通知村里调解员和支书。”

“固定资产?”有人逗,“听听,二根讲城里话。”

“我讲的不是城里,是道理。”

我望向围观的人群,“你们说,今天他把寡妇家的猪拿走了,明天是不是就可以把她家的锅也拿走?再明天,是不是把她的娃也抱走?”

人群动了一下,有人低声道,是啊。

“支书呢?”我抬声问。

。“我在。”刘支书从人群后挤出来,边走边把手里的烟掐了。

他看了看我们,看了看猪,又叹一口气。

“按昨天协议来。”他短短一句话,像一把椽子撑在一个将塌的屋子里。

赵大炮的脸青了,嘴角抽了一下,“你们这是联合起来搞我。”

“没人搞你。”我说,“我们搞的是规矩。”

他突然“啪”一声把那根罗绳往地上一扔,走近我,鼻子离我的鼻子只差一拳头。

“你别以为你说两句书上的话就能在村里横。”

他的气息热而臭,我想起他那年在河边骂人打碎的酒瓶,玻璃插在一个老人的脚背上。

“我只想把我的菜钱拿回来。”我平静地看着他,“我也不想让一个女人被你们逼着用自己去抵账。”

人群里发出一阵低低的骚动,这话像把手伸进捂久了的开水瓶里,气突然冒出来。

“谁逼她了?”他装傻,“她自己来找男人,你也看见了吧。”

我心里一紧,知道他在放话。

我撇过头,对着人群,清清嗓子,“昨天她半夜来我屋,说‘要不把我赔给你’,你们猜她是自愿的还是被逼?我不问你们,不问你们的心,我问你们如果这个事发生在你妹妹身上,你们敢说这话么?”

“敢说,就是把你妹妹一块卖出去的胆。”

我知道这话重了,但我非说不可。

有人避开眼神,有人肩膀一缩,刘支书微微点了点头。

赵大炮脸扭曲了一下,像一只找不到出口的虫子。

他突然弯腰,在地上抓了一把泥,往我脸上抹。

我伸手挡了一下,泥一半落在我的手背上,另一半在空中散了。

“支书你不管村里人被外面的人欺负啊。”他疯狂扯嗓,“今天他读书讲法,明日他把我们全送到局子里。”

刘支书一拍桌,声音很重,“谁敢动手,就扣村组福利。”

他话一出,围观的人群往后退一步,脚底的灰扬了小半米。

这一场,就像一个鼓被敲了一下,声音还在回荡,人群慢慢散。

卖猪的事扯下了,协议按原来的来,三个月,分期。

我转身准备走,一阵冷风从树梢落下来,吹在我的脊背上,我打了个寒噤。

“二根,”背后她轻声喊了一声。

我回头。

春兰把手里一件洗得发白的棉衣递过来,“天凉,穿。”

我摇头,“你留着给娃穿。”

她抿嘴笑笑,笑里有疼,“你总是这样。”

她把棉衣又抱回去,像抱一块命。

我走回家,一路上心里沉。

回家的土屋里,我爸坐在矮凳上抽旱烟,烟锅子红着,烟雾绕在他头顶上。

“你这是跟人死磕。”他咳了一声,喉咙里痰响。

“我磕的是不讲理。”

“你妹的亲事,你别给搞黄了。”我妈从灶台那边探头,眼睛红,这几天她睡不安稳。

我把手洗了,坐在门槛上,夜色往屋里扑,屋外犬吠,远一点的地方有人还在说话。

“娘,我明白。”

我心里也怕,怕话传出去,怕坏我妹的媳妇命,怕村里人往我背后插刀。

可我更怕的是,如果我们连这一点点理都守不住,我们以后就不是人,只是一摊烂泥,被谁踩都行,被谁拽都重。

夜里风更冷,屋梁上有老鼠跑,脚步细碎。

第三天,转天,猪圈还没修。

我提着锯子,拎着绳子,背上了两根木桩,走到她家。

她瞪大眼看我,嘴张了又合。

“我来修。”我把木桩往地上一插,木桩在地里立住,像撑住一段将倒的天。

她忙上前帮我扶着,手上有茧,茧摩在我的手背上,粗糙得像老树皮。

我们一边干,一边没说话,空气里只有锯木的声音,和我呼吸,和她呼吸。

豆腐儿蹲在台阶上,看着,眼睛里有光。

“娘,他为啥帮我们?”她突然仰头问。

“因为他是个好人。”春兰的声音轻轻的。

我停了一下,心里被人轻轻摸了一下。

木桩一根一根被打进地里,绳子一圈一圈绕紧,猪圈像多了一层结实的心。

修完,我站在猪圈外,看那头老母猪,它也抬头看我。

它的眼睛黑,挺干净。

“别再拱。”我对它说,它听不懂,却还是哼了一声,像答了一声。

快到傍晚,赵大炮来了。

他站在墙头,像一只乌鸦,嘴巴先张,“哟,男的女的一起干活呢。”

他的语气里有酸,有阴,还有火。

“你口子别欠。”我抬头,看着他,“嘴欠,会烂。”

他“呸”了一下,唾沫吐在墙面上,沿着墙滑下,留一道肮脏的痕迹。

他走了,走的时候还在骂骂咧咧。

没多久,晚上,有人把我家的地头的蔓藤偷偷放了火。

一大片干叶“呼啦”一声烧起来,火舌舔着,一下子把几垄还没割完的菜薹边的草烧成了黑。

我爸跑出去,一边扯一边骂,嗓子都哑了。

我提着水桶扑火,火熄了,地头一片焦黑,黑得像黑了心的夜。

“谁干的?”我握着空桶,手关节发白。

邻居老太太抹着眼角说,看见一个瘦的人从后巷过,脚步轻快。

“谁?”我追问。

“黑灯瞎火的,我认不得。”

我把空桶往地上一摔,桶滚了两圈,靠土崖停下,土掉在桶沿上。

这火不是一个孩子玩耍点的,是有人想借火烧心。

我心里更冷。

第二天,我去了镇上的司法所。

小小的屋里挤着人,墙上贴了几张通知,写着法律宣传,门口坐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,看着像新来的。

我把事情从头讲到尾,他写写画画,点点头。

“我们可以给你们做一个正式的调解书。”他推了推眼镜,“这样将来出了岔子好有依据。”

“另外,”他看了看我,低声,“你们村那个赵,去年打人,案子压着没办完,你小心点。”

我点头,心里不是害怕,是把一块石头放到了一个叫“心眼”的地方。

回到村口,我看见春兰站在一棵槐树下,手里拿着几张纸,她看见我,眼睛里闪了一下光。

“这是啥?”我问。

“窑上出事的赔偿,”她把纸递给我,“你看,他把我男人的命也拦着不让我拿钱。”

我接过来看,纸很旧,倒不是昨天才拿到的,纸上的字被雨水打过,墨晕出花。

“他一直说赔偿还没下来,”她笑了一下,笑里满是苦,“我就等,等到娃都会跑了,还没等来。”

我把纸折好,想从背心内袋里掏烟,想起自己不抽,也没烟。

“你去镇上的煤管站问过么?”

她摇头,“我不敢去。”

“不敢,还是没人带?”

她抿嘴不答。

“行,我陪你去。”我脱口而出,也许这时候男人一说话,就像把一个钩子挂在自己心上。

她抬眼看我,眼睛里那一点亮,像春天突然后退一步,又勇敢往前一步。

我们第二天去了镇上。

煤管站的门牌斑驳,墙上贴着“安全生产”的大字,门里的桌子油光光,椅子上坐着一个肚皮鼓鼓的干部,手里拿着热水杯喝。

我把纸递过去,帮她说,“同志,我们来问一下这个案子的赔偿。”

干部看了看纸,抬头瞟了我们一眼。

“哪个村?”

“龙湾。”

他把纸往桌上一丢,“这事是私窑,私人关系,你们找窑主。”

“窑主就是赵家。”我心里已经知道答案,却还是问。

他把杯子举到嘴边,嗯了一声,“该给就给,不给你们告去。”

他话说得毫不负责,但我确信一个细节。

“窑主登记人是谁?”我问。

他不耐烦,“你查档案去,收费。”

我掏出几块钱往桌上一放,他眼皮抬了一下,手伸到抽屉里,拿出一本破旧登记簿。

登记簿上写着“赵立成”三个字。

赵大炮的名字不是这个,他的大名是赵立国。

立成是他的亲哥,一个在外打工,很少回村。

纸下面标注的是一个电话,尾号我能背。

我看着那三个字,心想,事情不是一个人的蛮,事情是一个窝的黑。

我们从煤管站出来,春兰走在前面,步子轻,像有人把她背上的一塌糊涂里轻轻挑走了一根骨头,整个坍塌得没那么厉害了。

“我们回去把这个拿给支书看。”我说。

她点头。

“他就算眼里只有烟灰,也不敢说完全看不见。”

我笑了一下,自己也觉得这话的讽刺。

回村的路上,我们遇到了黄山村的电工,他骑着自行车,后座上装着线圈,他冲我点头,“二根。”

我回了一个头,心里想着我妹的婚事。

他也是个踏实人,除了有点穷,没别的不好。

晚上,我把纱帽灯挂在屋梁上,光照在桌面上,我把笔拿出来,把日子一天天记。

我写下:“九月二十三,猪拱菜;九月二十四,祠堂调解;九月二十五,夜半来访;九月二十六,阻止卖猪;九月二十七,火;九月二十八,司法所;九月二十九,煤管站。”

我写这些不是为了显摆,是为了在自己心里扎根。

这几天我像一个被风卷着的稻草人,站在田里,风从东吹到西,又从西吹到东,我的脚还算站稳,可我的心已经被风刮得发疼。

第十天,事儿没有落下,反倒开始顺势往另一个方向拧。

我妹的对象家使了人,说听说你们村那边有个寡妇一到半夜就往男人屋里钻,问问是不是跟你们家有关。

这话像一刀,从背后插了我妈一下。

她拿着衣服踢了我一脚,哭着说,“你看看,你看看,事情还往啥地方去!”

我心里翻了一下天,我那天晚上明明是护她的脸,我知道这个世界有多恶毒,嘴有多尖,谎言有多快。

“娘,我去。”

我骑着自行车,去黄山村,进了电工家门,一开门就闻到焊锡的味道。

我坐下,直说,“你给你家人一句话,别听风就是雨。”

他看着我,眼睛里有点躲避,又有点信任。

“我知道你二根是什么人。”他低声,“就是老人家耳根子软,我回去捂住。”

他把手往桌上一拍,“我娶翠花的心没变。”

我心里一松,他这个样子,让我想起我十八岁时在河里学游泳,老头儿站在岸边喊,往前扑,别怕水。

回到家,我妈眼睛红,我摁着她的肩,“娘,爹,你们放心,我保证把事情端正了。”

我在家门口放了两张板凳,让我爸妈坐着喘喘气。

事情到这个节骨眼,不能再拖。

我是这样的人,越是拖,越觉得自己要烂在里面。

第二天,我带着春兰,带着那几张纸,带着之前的调解书,再一次进了祠堂。

祠堂里坐了更多的人,村妇联的王姐也来了,她四十多,眼睛亮,脸圆,嘴快。

她佩戴着一枚小红花,胸前挂着个工作证,像一柄小小的旗。

刘支书在,赵大炮也在,脸上的肉抖着,一坐下就抽烟,烟灰一直不抖。

王姐一开口,声就压住了所有杂音。

“今天不说别的,先把窑上的赔偿说清楚。”

她把纸往桌子一拍,“这不是村里的小口舌,是性命钱。”

她说得不客气,言语里有刺,也有光。

赵大炮嘴巴一撇,“这个是家里的事,轮不到村里管。”

“家里的事你们拖了两年,拖到娃会跑了,拖到寡妇被人当货问价,还是家里事?”王姐把话往他脸上一砸。

“我跟县里的妇联能写个情况上去,你试试效果。”

刘支书咳了一声,“王姐稍安。”

他看向我,“二根,你先说。”

我把登记簿上的名字念出来,把电话写在黑板上。

“这个案子不是一个人玩嘴就能糊过去的。”

王姐‘哼’了一声,拿出个小本子,写写画画。

“另外,再说说我们这个村的规矩。”她把身子往前一探,算是盯着每个人的脸,“谁在背后拿女人嘴当靶子,谁对寡妇进行言语侮辱,妇联这边记名,年末公示,你看你家里还要不要面子。”

这一刻,她像一个上了油的铡刀,落下去没有声音,却把空中的几个脖子剁了个寒噤。

祠堂里安静了好一会儿。

“王家的赔偿,”刘支书慢慢说,“先小后大,小的,二根的菜钱,按调解书给,大的,立成的窑赔偿,村里出面协调,必要时请镇里来人。”

他讲话有一种老资格的稳,也有一种过于圆滑的味道。

可稳定总比混乱好。

这时候,一个一直在角落里不吭气的老人突然抬头,手指发抖,指着祠堂门口。

“你们看。”他低声却有惊。

我们顺着他的手看过去,祠堂门口的泥地上,有几行乱的脚印。

脚印很小,像一个孩子的,踩着半干的泥,一步深,一步浅。

脚印旁是猪蹄印,猪蹄印被刻意踩了两下,显得重。

“这是哪天的?”我弯下腰,手指在泥上轻轻比划,太阳从门口斜斜照进来,照在脚印里,影子短短的。

“那天半夜。”老人说,“我起夜,看到人影从王家那边往这边走,门口停了一下,又往牛棚那边去了。”

“人影多高?”我问。

“矮。”

猪蹄印旁的一处,有明显的鞋底图案,是某个运动鞋的纹路。

1993,村里还没几个人穿运动鞋。

这时候,我抬起头去看赵大炮的脚。

他穿的是解放鞋,胶底,十字纹。

我又看刘支书,老式布鞋。

看王姐,皮鞋。

看春兰,草鞋。

这个脚印,不像她们这些人的。

我心里一动,想起镇上的那两个来挑猪的外村汉子,脚上穿着红白相间的球鞋,还嚷嚷是“学友牌”。

“支书,我怀疑那天猪圈的绳子不是自己松的。”我站起来,抬声,“有人故意。”

“谁?”刘支书眯了眼。

“这就要看谁有动机了。”我看了一圈,“动机?要么想让猪进地里,惹出事端;要么想把猪卖掉,然后说没啥可以赔;要么,借这件事把女人往多人的舌头上扔。”

祠堂里一阵“嗡”的声,像开的锅盖被砸回去,水又滚了一下。

赵大炮突然站起来,“你别胡扯。”

王姐也站起来,“你坐下。”

他看了她一眼,竟然坐了。

这时候,祠堂外有人轻轻敲门。

来人是镇里司法所的小伙子,戴眼镜那个,他手里拿着一份纸。

“我们根据你们的申请,”他说,“出了一个调解建议书。”

他说完,把纸递给刘支书。

纸面上有四条,小字密密麻麻,我扫了一眼,觉得这世界并不是没人管,只是手伸不到这块地太久,我们都以为没有。

“好,这样,”刘支书拍板,“王家的赔偿先按协议给二根,窑上的赔偿限一个月给到位,我去找立成;另外,村里公示一项,侮辱妇女者罚款,记名,年底公布。”

他把手一拍桌,“散了吧,散了吧,风凉了。”

人群散去,春兰站在祠堂门口,背对着光,她的影子落在青石板上,长长的一条。

她转过身来,轻轻说,“二根,谢谢。”

我看她,没有回应她的谢,只说,“按协议走就是了。”

她点头,眼睛里的水光收敛。

事情像是顺了,可另一个夹子从侧面夹过来。

当晚,我回到家,门口挂着一条绳子,绳子的结打得很奇怪,像吊人的结,又像是一个拴狗的圈。

绳子上别着一张纸,纸上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:你管得太多,能管得过命么?

我握着那绳子的手忽然开始抖。

我把绳子卷起来,扔进灶里,火噼里啪啦地吞了它,纸灰飞起来,像小的黑鸟,撞了墙又落下。

我妈在灶台那边看了我一眼,眼神里满是怕,我爸敲了一下旱烟杆,杵在地上,发出沉的声,像打在我的心上。

天又冷了几度,一层霜落在地上,踩上去“咔嚓”一声响。

第二天早上,我去地里一看,一片片的霜把白菜叶子边缘染白了,像老人头上的白发。

当中有一片被豁开的地方,露着黑土,黑得像烧过。

我蹲下,手伸进去,泥冷得刺骨,我想起夏天的泥,是温的,像活人腹部。

我想起夏天春兰在河边洗衣,水花打在她的臂上,冰凉,却在阳光下闪光。

我突然觉得,我不是在和谁打一场,只是在跟我自己较劲,我不想输给一个“算了”两个字。

又一日,王姐拉我去镇上,她说有县里来检查妇女权益的,我们要把这个事说一下。

会议室里摆着长桌,白色的珐琅杯子排得整齐,小纸牌上写着“县委”“妇联”“司法所”。

我坐在角落里,低头听,耳朵朵细到每一个词。

王姐讲的时候,提到“龙湾村王春兰事件”,语气里平静,却藏刀。

又一个人,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老干部,敲着桌子,“农村风气,要从小事抓起,小事里有大风向。”

一席话,我记了半本笔记。

回到村里,日色薄,风刮得栖木的鸟都要往里面缩。

春兰背着娃,在小路上走,身边没人,她低头,脚步从土里踩出一个个浅坑。

“春兰。”我喊她。

她回头,笑了一下,“又去开会了?”

“嗯。”

她低头,把娃从背上放下来,娃跑去追一只鸡,鸡叫着跑,翅膀拍地,扬起一地灰。

她站在原地,脚尖轻轻把灰踢开,露出下面的土,土是湿的,刚刚被露打过。

“你不是铁。”她突然说,“你会累。”

我嗯了一声,笑,“铁也会锈。”

“只要心不锈。”她看着我,“就行。”

她说完,手扶着娃,往家走,她背影并不高,却挺着。

我站在原地,想起她那晚站在我的床边,月光从窗纸透进来,她说的一句“要不把我赔给你”。

我如果那晚糊了,这事情现在就不是这个样。

我如果那晚退了,现在这条路也许已经塌。

贵的不是话,是那一刻硬下来的心。

过了半月,窑上的赔偿下来三分之一,刘支书去跑了几次,立成没来,派了个小弟来,手里拿着一堆没盖章的白条。

王姐把白条往桌上一丢,“盖章的呢?”

小弟挠头,说,章还没刻下来。

王姐“噗嗤”笑了一下,笑得冷,“你这嘴,真能编。”

事情又卡了一卡。

这时候,我家院里来了两个人,一个是电工,一个是他的父亲。

老人家把烟杆在门槛上敲了两下,说,“二根,娃娃日子我们定了。”

我妈在灶间里“哎呀”一声,出来擦手,笑也不是哭也不是,我爸咳嗽,咳得耳朵里嗡嗡响。

“我们家也不傻。”老人家捻着烟草,“你家这个娃心里有杆秤,我们看得出来。”

我一直扯着的心脏,像终于把一个恶心的倒刺拔出来。

我送他们出去,正走到拐角处,遇见了赵大炮。

他看到我,眼睛里像藏了刀。

“你赢不了我。”他压着嗓子。

我停下来,盯着他,“我也不是要赢你。”

“那你要啥?”

“我要我们村的人,有点脸。”

“脸?能当饭吃?”

“当不了。”我淡淡看他,“可没了脸,总要有人觉得咽不下。”

他哼了一声,甩了甩手,走了。

太阳在这时候出来了一下,在云缝里露个头,又很快藏进去。

一天,午后,王姐在村口大槐树下贴了一张纸,纸上写着“龙湾村侮辱妇女公示办法”,下面密密麻麻,词句有点别扭,但直。

有人围着看,挤来挤去,嘴里“嘁”一声,又挪开。

嘴还是会说话,但会怕纸。

我回到地里,把那些被拱的白菜挑出去,十几筐,堆在田埂边,看着这十几筐我心里不是疼,是想笑。

笑是苦笑,笑我以前以为地里的事只是锄头、汗水和虫子,现在多了嘴,嘴比虫子还咬人。

我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,又想起那年手机还是稀罕物,我们村没有一个人有,我只能用力把手攥成拳头,拳头里只有自己的骨头和肉。

第三个月的月底,春兰把最后一笔赔偿拿来,她站在门口,手里捧着一包钱,钱数得整整齐齐。

她把钱递给我,眼睛定定看着我,像在问,你这三个月,累不累?

我接过,没数,“够了。”

她笑了一下,笑得清亮。

“以后别把自己拿来赔。”我轻轻说。

她点头,转身走,走到院门口,她停了一下,“我男人的事,我跟你一起去省里打。”

她话音落地,我的心里亮了一下,又沉。

“嗯。”

她走了,背影在夕阳里被照成金边,像有一圈光。

我靠在门框上,背后是我家的屋,我妈在灶里来回翻锅,锅里香气一阵阵滚出来,裹住我的鼻子。

我爸坐在门槛上,叼着旱烟杆,没有点,烟杆在他嘴里泛冷的光。

我正要进屋,一封信从院墙上被人轻轻放下,落在地上,轻的一声响。

我走过去捡起来,纸封上只写了“你会知道”。

拆开,两张纸。

一张是县法院的传票,上面写着“盗伐林木”几字,案由是我,时间是三天后,地点是县城。

另一张纸,是一张照片,照片上是我在夜里站在门口,春兰站在我床边,抬头看着我,那晚的月光斜斜照进来,照在她的脸上,她的手扶着我的床沿,像下一步就要跨上来。

我的手,伸着,刚好按在她的手背上。

照片的角落,模糊的,不知是一个人的影子,还是一只墙上的蜘蛛。

我拿着两张纸,站在院子里,一阵风穿过,吹动我手里的纸,发出沙沙的声。

我抬头,天色很淡,村里远处有狗叫,近处有鸡扑打翅膀,四周人家的灶头冒烟,烟往上升,升到半空中,被冷风吹散,像我的心,一片一片。

门口,豆腐儿在槐树下跳橡皮筋,唱着童谣,“小燕子,穿花衣,年年春天来这里。”

她看见我,咯咯笑,“二根叔。”

我笑了一下,笑里有一根刺,刺着我的嘴角。

我把传票折起来,塞进衣兜,把那张照片也折起来,夹在里面。

我抬脚,走向家里,迈过门槛的一刻,我知道,一场比猪拱菜更大的风,正从村外黑压压地压过来。

有人在黑暗里盯着我,盯着我的家,盯着每一个我以为稳固的夜晚。

我在心里慢慢地说了一句,来吧。

来就来,我不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