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我云|安得广厦千万间

发布时间:2025-10-17 07:50  浏览量:6

阿姝娘对炳德的娘老子斩钉截铁地说:你家要娶我家的阿姝,那好说,可有一条,在那四间破瓦平房里办喜事那可不行!那?那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,新楼区里买下一套房那是最起码的了。现在有哪家小青年结婚没有一、二百个平方?!没钱?那就等有钱了再说吧!阿姝娘说完,把双眼一闭,打太极拳似地把双手直压下来,口中的浊气一丝一丝地吐出,手落在胯下后再往前那么一翻亮掌,潜台词就是:明人不说暗语,我可是全跟你们摊牌了的呀!

炳德听说后就像当头挨了一棒!新房子,上哪去弄这百把万的人民币?!自己半拉子书生,没有特长,没有手艺,只能靠出卖苦力。这十几年的书也真个是白谂了。炳德上中学时喜欢文学,写了不少自我陶醉的新诗,一时成了学校诗潮的新宠,到如今不上不下不尴不尬只算得个皮毛。考取三本后因为没钱,只能在田地里扒食;出外打工也只能混个肚儿圆;渡洋劳务输出?听说能挣大钱,可上当受骗的也真的不少!朗朗乾坤,也没有个好挣钱的地方,就是口中再能吟个:“清风徐来,月白铺银。”这样的好诗,也不能超然物外了。他的眼前就突兀扯起了一张黑幕,黑沉沉地压迫得喘不过气来。假如能按“小康速度”努力,不吃不喝,每日创收一张“老人头”,那自己也得“狗扒”个30年哪!50多岁以后再娶媳妇,那就是酸了黄了老了,想吃个新鲜脆嫩,那就做梦去吧!那就拉倒吧!真拉倒了也就不去想它了。阿姝娘讲炳德家的四间破瓦房,确也不假。瓦房东山头曾也被台风刮倒过,里面的砖块大部分是泥坯砖,雨一浇就都稀烂了。好在房架是“木架结构”,墙倒了房还倒不了。炳德就去捞浜底,挖坟砖,东一铁搭,西一扒子,检了好大一堆旧砖头把东山头给砌上了,还用船运回了一大土坑的“子精石灰”,准备办大事把老房子粉刷一新,看来这个打算是背时的了。再收拾也是破平房,谁肯来做新娘?自己愿意而娘老子肯定得“压重杠”!炳德的老平房是土改时留下的,房屋的原主人是个地主。当地以前都是草棚茅房,很少有砖瓦房,因此一直有优越感。炳德不光人品好有文化,家境也较别人殷实,找个对象应该是不成问题的。可才过十多年人的观念变了,丈母娘要发财就找个乘龙快婿一步登天,自己的单相思像梦一样都落空了。

立秋前的几天是发疯的日子,“七月流火”散发出最后的余威,欲把赶季节插稻秧的人们晒成人干。日将午,阿姝家的田里热气蒸腾,周围三面地坎就如三面高高的围墙,透不进一丝凉风。混浊黑臭的田水烫得小腿通红,逼出了痱子一样的小红痘。身上的汗水早就晒干了,衣服上留下渍白的盐壳,整阪田里只有炳德和阿姝在插秧。插秧怎么插?按“左二颗,右二颗,卵泡下头再二颗”做,这是讲插秧要以左右脚为规矩,6颗稻秧都要插在实处,绝不能插进脚窠里成了“浮子”。炳德的腰疼得厉害,只能左手肘拄着左膝盖慢慢地插。十多个日夜的煎熬,人乏得成了干枯的柳枝条,这腰细流得挺都挺不起来了,光站着也能睡着。插秧!插秧!!插秧!!!忙完自家的再忙人家,简直是受罪,“膝馒头”都被手肘子拄脱了皮。腰实在是疼得厉害,再窝下去肚子也疼起来了,不直一下腰是坚持不了,他哪管手上泥泞,两手用力撑起膝盖。他终于直起了腰,眼前却飞蚊一片。他定定神,幻觉消失了,曝阳着火一样把脸和双目灼得生疼,他就一直用手拄腰昂头,形同反张,这样的腰可是好受多了。

阿姝一直低着头插不肯休息。她戴个大草帽,整张脸都埋了进去,只露出红润的小嘴。阿姝是村里有名的插秧快手,现在她的细腰里像装上了弹簧,悠悠地支撑着她的上身一上一下。她整个儿在做90度柔软体操,修流的双手在水面上飞掠,噗!噗!噗!像水鸟在啄食,双脚就不慌不忙地后移。阿姝是村里的小美人,侧看丰乳细腰,小脑袋下修长的脖子,紧绷绷的长腿顶起个小圆屁股,身上无一丝赘肉,青年们称之为“黄金组合件”。她微黑的西瓜子脸上血色红润,眉清目秀中的一颗肉痣发出玛瑙色的光泽,这是最点睛的一笔!炳德看着想着,正出神,却见阿姝直起腰来在水洼里洗了手走上田埂。忽然她倒退半步,缩身腾起一越而过,稳稳地站在龙沟对岸!落地时,双乳的鲜活和身子的震颤,都化解在生机弹性的腰盘里。他看见她亮眸一闪就走向桑树林子。他知道她要去干什么,就扭转视线等着,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。她回望一眼就蹲下了,他估算着差不多了才扭转了视线,见她走出林子时双手还在腰上整理。阿姝见他还直立着,很不好意思,默默地挑回一担水秧来。百把斤的重担压在她身上犹如仙女担花,荷负在肩膀上的两头翘的小青扁担就像鸟儿的翅膀上下扑腾。阿姝的一只脚忽地从田埂上钻入水田,扁担就吱地一声伏成弧形,阿姝顿时矮了半截;随着另一只脚切入水田,她的腰背一下挺直起来,负重的肩膀向上弹了一弹,小青扁担尖尖的两头就飞扬起来,把沉重的秧担忽地带离了水面。她的双脚鼓点般噗噗而来,快捷得如同健牛在淌水,那股洒脱劲头把炳德都看呆了。她身上耐人寻味的是那张握不过盈尺,既柔又刚的纤纤细腰,真有四两拨千斤的功能。炳德想像那里细腻白哲,肌肉坚韧而又松驰,要不何以柔软似水又坚硬如铁?!他就有了强烈的探究触摸的念头。可是又笑自己痴心妄想,骂了一句“呆痴!”阿姝把担子里的秧苗都抛入水田后在原位插起秧来。四面静极了也热极了,知了的聒噪分外地刺耳。力气又重新回到炳德身上,嗓子痒痒的,一股激情喷薄而出。他一面加快插秧速度和她缩短距离,一面就唱起: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……

一曲歌罢,阿姝轻轻地说:“真好听,再唱个散散心。”于是炳德又哼了一首萨克斯风和大小提琴合奏的《梁山伯与祝英台》曲子。炳德的音质很好又富有乐感,那曲子哼得如泣如诉,还带着圆润的颤音,寄托着深深的情思。阿姝说好,又问今天是谁叫你来帮我的?炳德想说是你妈,可这么一说就把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说没了,就改口说:“是我自己。这么大热的天,做这么难做的活儿,我不来陪让谁来陪你?”阿姝虽然没有说什么,其实心里是十分地感动,就用一双晶润水灵的大眼睛看着炳德的脸,那里有一些泥巴,说:“我给你擦擦。”随后在臭水洼里洗巴洗巴双手,就动手抹干净了他的脸。她抹得是这样的细心,那双略显粗糙的小手就在上面停留了好一会。炳德就一把抓住了这双小手。炳德用心地细细地捏摸了好一阵。“好了好了,放手吧,要有人来了多不好。”阿姝虽然这样说,可是心里也觉得很顺意,就用深情的眼光看炳德。看得火候到了,炳德大胆地问道:“阿姝,你妈说的有一套新楼房你才肯嫁给我,这是你的意思呢还是你妈的?你能不能告诉我个实话来。”阿姝好像没有听见,只顾自己弯腰插秧,半天没有个声响。二人的距离又拉大了。炳德想,这个机会实是难得,今天非要问出个准信不可,就不顾腰酸背疼,咬着牙一个劲儿地插,可是哪能追得上阿姝呢!眼看她快到头了。这时正好跟前没了秧苗,炳德就喊阿姝:“你给我再扔些秧苗来吧!阿姝这才直起腰来,淌到周围较密处,就手扔过来许多的秧苗过来吧,”才给炳德有了咬牙追赶的机会。炳德终于追上了阿姝,还来不及直腰休息一下。他见阿姝还不开口怕冷了情绪,一边猛插一边就又哼起曲子来。他专检那些悠扬顿挫,很撩人心花的抒情歌曲来哼哼,把自己的爱意和忧郁全部融汇在小曲里。他还模仿大、小提琴,黑管、萨克斯风的音质和二胡笛子甚至是高音小号的音质,忽悠扬似水,忽顿挫鼓点,简直要把人哼得曲肠九回,欲生欲死。这样好一会了,阿姝突然开口了:“德哥纺织娘哼曲曲,这是给自己听呢!好了再哼我就没有心情了!我现在就回答你,买房既是我妈的主意,也是我的意见。买新楼房当然地好,现在还有谁家有条件不住新房子的?”炳德听了心头一沉,最后的希望之光“卟”地被扑灭了,情绪上就很有些悲凉,沮丧立时涌满心头。阿姝马上看出他的情绪,停了好一会才说:“可是这百万元的钱难道可以从天上掉下来的么?!就你我这样水里来泥里去,能挣出这么个天文数字来?做不到的不如不做,妄想天开的干脆别想!省得让人想疯了想痴了差点成了疯子!再说这明明把你往绝路上逼么!德哥心病我知道,只有我才能医治。”炳德听后感动得眼前水花花的一片,泪水夺眶而出。他一下就把阿姝紧紧地抱进胸怀,一双泥手下意识地拍打着阿姝的后背,哥啊妹啊地喊着。“哥心里疼哪!”炳德喊着。“为了妹子,我可以甩开膀子大干,可以趁着年青强壮多挣些钱。可你看德哥就识了几个字,没有本事没有手艺,出外挣钱也只能出个傻力气,要挣大钱也实在想不出个好主意来。那买房的希望实在是渺茫哪,你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嫁给我吗?”“德哥只要你对我好就可以了,这一辈子你都要作出承诺来!”我保证!我保证一辈子都对你好!这不是应付之言,因为,这在我最困难之中,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,给了我最大的支持,给了我最大的幸福,你就是我的恩人亲人。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。否则我就是没有人性的畜生!炳德就像在入党宣誓,那股庄严,那样神圣,他想是这一辈子都不会忘怀的了!阿姝眼里有泪花,她连声说:“我答应嫁给你,我愿意嫁给你这个穷光蛋!只要我俩都喜欢!!只要我俩一辈子都相爱!!!”炳德心里喜欢极了,但又怕是阿姝一时的热火,就旁敲了一锤:“那你妈那里怎么说?”“那是我的嫁人,是我和你结婚!而不是其他。”炳德放心了,更紧地搂抱着阿姝,俩人都大汗淋漓一身的泥巴,炳德坚定地说:“我愿意尽我一切的力量让你不受委曲,一辈子的最大幸福!”

阿姝妈知道了阿姝和炳德私定终身的事后,气得暴跳如雷一蹦多高。这个小囡头脑实在是太简单了,啥晨光心肠一热,介毛草就作出非伊不嫁的主张了。真是个傻丫头,呆妮子!老娘一心一意为她的一生着想,嫁妆要楼房,这都为了她小家庭好。可她倒好,为了这个爱情(老辈听了也要脸红!)把老娘一下给卖掉了,把自己也廉价批发了。真是见识少阅历浅,稍微给人一挟(蛊惑)就头轻脚重,就头脑发热,就不知高低深浅了!真正误人一生,到时找哪个哭去?!再说这个炳德,也真是个老辣的人。年龄倒不大鬼精鬼精的。知道阿姝老实,就哥啊妹呀地用爱情缠,把人灌进了迷魂汤就两眼摸了黑,就只见了爱情性情其他啥都顾不上了。老娘倒要看看以后只要有了爱情就什么都不要了,就可以在草窝里生儿养女,在破房里传种接代了?俩人好了,把老娘倒当成大仇人了。好!老娘以后就不管了!不屑再看你们一眼,还是眼不见为净的是!阿姝娘恨恨地骂上了。可是她恨罢又转而思想,如此罢手,那炳德还不乐得蹦到天上去?这小鬼肯定在想:自己略施小计,这身上压着的喘不过气来的百万大山就一下扔到太平洋里去了,从此美满婚姻的船就可以畅通无阻了!真个是巧计安天下,巧计赚美人哪!这样得逞后,这小鬼今后就会更加狡诈,更不把我老娘放在眼里。罢!罢!罢!老娘这回仇人是做定了,小囡是我生的,没有这一套新楼房,我的囡就不让你见不让你碰,今后就打你个老光棍去吧!阿姝妈发着恨誓。她立马通知她的弟弟,在外地开横机织绸布的小老板把阿姝带到他那里去,这样让阿姝换个环境,也可以断绝二人的心思!对,这是个上策!阿姝妈想到做到,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它搞定了。

阿姝又坐在炳德旧房子檐下,那是一个暴风雨即将来临的下午。阿姝对炳德说:“德哥,你帮我把河漾里的水草捞起来,我家羊厩里没有食料了。”炳德家有只小木船,邻居间多有来借的,只要有人来借,炳德无不应诺,何况是阿姝。

俩人上了木船,一直摇到“五亩界漾”阿姝家的水草边,用竹槁把船撑住,阿姝带了捞水草的钉扒。不行!,这要捞到什么时候?还是听我的吧。炳德说完就有了一点男人的气概。阿姝也只得乖乖地听他的了。俩人同时站在靠水草边船舷的一侧,抓紧了跟前的水草用力往船里拖。一!二!三!小船一侧突然大幅度地倾向水里,一大块水草被拖进船舱,船一下就平稳了。阿姝突然觉得脚底痒痒起来,她惊叫一声:“黄鳝!黄鳝!!”真还不只一条,许多的黄鳝在她的脚底下钻进钻出。原来这大伏天,黄鳝们为了息夏,都钻进了厚厚的水草层里憩息。炳德就用手指把它夹住,一条一条地装进鳝箩。头一块水草很快清理干净,俩人就又拖进另一块。这时西天边飘来一块黑云遮住了头顶,只一下天就全黑了,阴风惨惨地,黑得像锅底。雷电忽闪忽闪,巨雷一声,瓢泼大雨倾注下来,把人全身都浇透了!可是二人好象一点都没有察觉,拖进了一块又一块的水草,眼睛里满是黄灿灿,滑溜溜,绞成一团的黄鳝,还越抓越多!俩人分了工,阿姝只管把黄鳝往小舱里扔,炳德就管装进鳝箩。鳝箩很快就被装满了。等炳德发觉小木船船舷和水面平齐,是拖进了十多块水草的时候。最上面的一块水草正慢慢游离了小船,两人才发现船已在水面下了,脚下一点小动静,船都会倾覆沉没下去。炳德连忙叫阿姝十分小心地走到船头,等船一靠岸就赶紧跳上去。炳德轻轻地在船艄支起木橹,轻轻地拨动了水面,船头就顶着风浪向最近的对岸摇去。船离岸起码还有二十多米,这艘即将沉没的木船还能支撑着走多远?阿姝的心就要滑出喉咙。阿姝不会游泳,小时还溺水过,很长时间都做过恶梦。这一次肯定又是厄运难逃。她真后悔贪恋那么几条和自己生命来比微不足道的黄鳝,如果为之丢了小命,那真是太冤了!离岸还有二米多,炳德已经在大喊了:“船不行了,阿姝快跳!”阿姝来不及多想,人往前一窜,只觉得脚下一沉,还来不及吸口大气,整个身子就扑入水中。才一会儿就憋不往气了,就开始狂躁起来。强睁开眼睛,水中满是浑糊糊一片,耳中都是呼噜噜的水声。她想吸气,倒呛进了一大口的河水。她只能憋着气,可一会儿就憋不住了,脑袋涨大得要爆炸了,救命!她手脚乱抓乱扒乱扑腾,死真是难受极了!她也可能是根本来不及再想,脑袋就嗡地一下晕了。这时腋下突然受了一力,人就往前一窜,手胡乱一捞就抓住了岸边的旱水草。

“阿姝,别哭了。”炳德劝慰道。刚才船沉了人也落水,他好半天也不见阿姝探出水面。他心慌得不行,这如何是好?这如何是好?弄出天大的人命案来了!阿姝是自己连着心联着肝,疼爱至深的亲亲。炳德强镇静下来,在浩瀚的水面上一边划水一边搜寻:河面上除了被豆大的雨滴击出无数跳跃的乱玉以外,全无动静。沉静了好一会,忽然前面水波涌动,阿姝的头发突然露出水面。炳德连忙紧划了几下,伸出两手,从阿姝背后朝腋下猛推了一把,把阿姝直推向岸边。见阿姝还不能大动弹,就把阿姝拖上岸,翻身压在自己双腿上控水,并用手在阿姝后背上轻轻拍打着。阿姝醒来后,小船已经不见了,宽阔的水面上荡漾着块块水草。再看炳德,浓眉下双眼晶莹,正十分紧张地望着自己,一身湿衣服粘贴在肌肉结实、宽背细腰的胴体上,更加撩拨动人。炳哥!阿姝一下就扑入炳德的怀里,抽抽嗒嗒,认认真真地哭泣起来。这一下,炳德倒不知如何是好了。说来,心中的阿姝使他做了无数个美妙无比的好梦;也有许多个晚上,他遐想着因此不能入睡。现在阿姝就在自己怀里,那一副戚戚望助,楚楚惹怜的样子,使炳德油然生出一股强烈的父兄般的慈爱来。“我这一辈子一定要爱抚她,一辈子不给她受丝毫的委屈!”炳德又一次下了决心。“好了好了,莫哭莫哭。”炳德抚摸着她的脑袋,用粗壮、毛糙的手指给她梳理了根根头发,又替她扣上了已经完全豁开显露出白哲丰胸的衣扣。已经雨止,晚霞映衬着一个横贯天空的彩虹,巍然悬挂在西天,像一架无边无际的天桥。走完这座天桥那得多少路途多少辰光啊?!本来我的面前就横垣着这么一座天桥,遥不可及,呎尺天涯,是阿姝用她火热的爱摧毁了天桥,使她和我紧密相拥,如同一体。他痴痴地想,如果没有阿姝的帮助,我头上还压着这百万大山,同样是高不可攀!同样是耗尽生命依然爬不到头的畏途危桥!炳德深深地叹了口气,拣起刚才从船上扔出来的,已经摔扁了的鳝箩,扶住阿姝慢慢地走回去。后来炳德另找人把沉船捞起,把漂走的水草卸在阿姝家的羊厩里,这是后话。

这是两人相处的最后一天了,阿姝妈仍不肯放弃,让炳德在河岸靠承包田边挖出个小化粪池,以后好积蓄有机肥料。化粪池也不大,也就几个立方,半人深就行。阿姝和炳德从早挖到晚坑成了。炳德干得很是欢实。这段时间里,磐压在他心头的大山被阿姝一下搬除了,他的心情简直是好极了,眼前春光明媚,干什么都是劲头十足。他为丈母娘干活也分外勤恳,常常是满头大汗还不肯休息。挖这个土方,他就看作是小菜一碟了!他手中的铁锨奋力切割着泥土,就如快刀切萝卜,松脆极了。青黑色的泥块一大块一大块地被他扔在土坑边上,身上汗珠大颗大颗地跌落。炳德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,肌肉就凹是凹棱是棱,被白晰的皮肤包裹着,充满着男性的磁力。阿姝就在身边耳鬓厮磨,俩人都能感觉到相互的体热和汗流。

“德哥,我们俩要分别了,今天是最后一天。”阿姝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了炳德。炳德一下就呆了,自己倒底还不是丈母娘的对手,看来那个百万宿债还在,那虹那山还是遥不可及。想到这里,人就像呆了一样,刚才的热烈和朝气,都一下褪到爪洼国去了。

德哥,阿姝突然扑在炳德身上,紧紧地抱着他不让挣扎。她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他的不让说话。俩人相拥着旋转着,突然一起倒在了地上。炳德的热血沸腾浑身的肌肉僵硬,他感觉到阿姝的身上火烫火烫,那股春潮一般的热火,同时要把他俩淹没。阿姝自己在手忙脚乱地脱衣服,而且也在撕扯炳德的衣服。德哥,我现在就把身子给了你吧,反正我早晚都是你的人了!阿姝的语气十分豪爽十分决绝,好像是用自己的胴体殉道自己的誓言,她的神态悲壮极了也神圣极了。炳德一下冷静了,把已经褪下的裤子重新栓缚好了。他咬着牙坚定地说:“姝妹哥告诉你,哥的一颗心永远是属于你的,那怕远隔千里再苦等若干年!哥要的是你高高兴兴,十分荣耀体面的时候,而不是现在悲苦的时候!”“哥,我们干脆生米做成了熟饭,这些事就由不得妈了。”“不!不!”炳德坚持着抵抗着以至于无奈,眼看着一把火要同时把俩人点着。“阿姝吃饭了!”这时,阿姝妈的声音远远地传来,已经能看见老太婆摇曳的身影了……

最后的皆大欢喜是在一年以后的事。那年因为建设高速公路,占用了邻乡部分的土地,乡民房屋全部搬迁。地方政府组织房地产开发商,集中造起了别墅式的二层楼房。有房产的村民,全都分到了一楼一底的新楼房。年老的生活也有了着落,乡民女的50岁、男的60岁,都给每个月的三、四百元的养老费。听说,阿姝的妈说道:“我们村也马上要搞土地占用了。听说——,”她拉长了语调又接着说:“这里要开辟成一个大公园大植物园,边上再造些别墅高楼,搞什么生活园区。当了一辈子的农民,可要住上新楼房罗!”阿姝的妈开心得脸上愁苦的皱纹都苏展开来。“真要这么地,炳德家那几间破瓦平房拆迁了也能住进高楼了。”阿姝这个死妮子,她舅舅几次给她介绍对象,对方要房有别墅,要钱家中至少百万,可她是死活不从啊,铁心跟定炳德了。好了,这下炳德家解决了住房,也就最后解除了娶我家阿姝的大碍。“再说炳德这孩子说到底还是不错的。人实在,对我家阿姝也真好,阿姝跟着他看来也吃不了苦。算了,我老婆子何必再做恶人了,对他们严格些也是为了他们好,好不好他们心里知道就行了。”阿姝妈一放手,炳德和阿姝的婚事就进行得快了。过了年,国家把一幢幢一楼一底富丽堂皇的新别墅很快给盖好了,已经拆迁了的炳德家扣去老房子价值,补交了6万元的预付款,分到了104个平方,上下二层正好超出200个平方,总算完成了阿姝妈死活咬住不肯松口的“硬任务”,也给阿姝荣荣光光清清白白嫁人的愿望,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!结婚那天,鞭炮嘣嘣地爆响,自己办的喜宴,人声鼎沸贺声不绝,陪着新人入洞房。是时到处都是喜气洋洋,在广袤的新农村中洋溢起一片春色的海洋来!

(2006年7月末完稿,登载《当代文学选萃》、《烟雨楼》杂志,在《中国作家》“绵山杯”征文中获优秀奖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