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5年我接手一家倒闭工厂,工人都笑我傻,三年后我们上市了

发布时间:2025-11-17 12:43  浏览量:1

1995年,我站在那扇锈穿了窟窿的铁门前。

门头上,“红星机械厂”五个褪色的红字,在阴天的光线下像干涸的血迹。

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,是铁锈、废油和一种类似于植物腐烂的潮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。

我爸说我疯了。

“二十三万!那是咱家攒了半辈子的钱!你拿去买一堆废铁?”

我没回话。

我只是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,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大门。

院子里,杂草长得比我都高,几台报废的车床歪七扭八地躺在草丛里,像远古巨兽的骸骨。

几个穿着油腻工作服的男人正凑在一棵大槐树下打牌。

地上全是瓜子皮和烟头。

听到动静,他们懒洋洋地抬起头,眼神里带着一种长久失业后特有的麻木和审视。

“哟,来新人了?”一个精瘦的,叼着烟的男人开口,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。

他是张建国,人称老张,厂里剩下的这批工人里,他是头儿。

“我叫陈风。”我说,“从今天起,我是这家厂子的老板。”

空气安静了大概三秒钟。

然后,是压抑不住的,从喉咙里发出的嗤笑声。

“老板?”老张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摔,站了起来,绕着我走了一圈。

“毛长齐了没啊,小老板?”

其他人也跟着哄笑起来,那笑声在空旷的厂区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
我没理他,径直走向最近的一台车床。

机身上积了厚厚一层灰,我用手一抹,露出底下暗绿色的油漆。

德国货,七十年代的,保养得当的话,精度依然吓人。

“还能动吗?”我问。

老张抱着胳膊,靠在树上,像看一个傻子。

“通上电,没准能给你唱首《东方红》。”

又是一阵哄堂大笑。

我知道,跟他们讲理想,讲未来,都没用。

他们是被现实抽了太多耳光的人,早就没了心气儿。

我从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信封。

“这是拖欠大家三个月的工资。”

笑声戛然而止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钉子一样,钉在了我手里的信封上。

老张的眼神也变了,那点嘲讽不见了,多了几分惊疑。

“你哪儿来的钱?”

“我的钱。”我把信封一个个递过去,“张建国,一千二百块。李卫东,一千一百五十块……”

我一个个地喊名字,一个个地发钱。

他们接过信封,下意识地捏了捏厚度,脸上的表情很复杂。

有惊讶,有怀疑,但更多的是一种久违的踏实感。

钱发完了。

“明天早上八点,开工。”我说完,转身就走。

身后没有一个人说话。

但我能感觉到,那些扎在我背上的目光,已经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。

那天晚上,我没回家。

我就睡在厂长办公室那张破沙发上。

沙发的海绵已经烂了,弹簧硌得我背生疼。

我睁着眼睛,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厂区,听着风吹过破窗户发出的呜呜声。

二十三万。

那是我爸妈准备给我结婚买房的钱。

我几乎是连蒙带骗,才从他们手里抠出来的。

我爸气得差点跟我断绝关系。

“你要是把这钱赔光了,就别认我这个爹!”

我真的会赔光吗?

我不知道。

我只知道,当我第一次走进这个厂子,看到那些蒙尘的德国机器时,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。

它们不该就这么锈死在这里。

它们是工业的骨骼,是有生命的。

我大学读的中文,跟机械八竿子打不着。

但我从小就喜欢拆东西。

收音机,闹钟,自行车,家里的缝纫机……没有我没拆过的。

为此没少挨揍。

高中的时候,我甚至偷偷把学校物理实验室的示波器给拆了,又小心翼翼地装了回去。

老师到最后都没发现。

我对机械有种天生的亲近感。

我觉得我能听懂它们的声音。

第二天早上,七点五十。

我站在厂区中央。

一个人都没有。

冷风吹过,卷起地上的落叶,有点萧瑟。

八点整。

还是一个人都没有。

我心里一点点往下沉。

难道我真的信错了?他们拿了钱就走人,把我这个“小老板”晾在这儿?

八点零五分。

远处传来了自行车链条的哗啦声。

是老张。

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,车骑得歪歪扭扭。

到了我跟前,他把车一扔,从兜里掏出根烟点上,深深吸了一口。

“就你一个人?”他问,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脸。

我点了点头,没说话。

“我就知道。”他哼了一声,“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。”

我心里更凉了。

连他都这么说,看来是真没指望了。

“不过,”他话锋一转,“活儿总得有人干。”

他掐了烟,走到那台昨天我看过的车床前,拍了拍机身。

“想让它响,光给钱可不够。”

说着,他从工具箱里翻出扳手和油壶,开始动手了。

我愣住了。

过了一会儿,李卫东来了。

然后是王师傅,刘师傅……

到八点半的时候,昨天领了钱的十二个人,来了八个。

他们没说话,只是默默地走到自己的机床前,开始清理,上油,检查线路。

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照进来,形成一道道光柱。

光柱里,无数尘埃在飞舞。

我看着他们佝偻的,却又无比熟练的背影,眼眶突然有点发热。

这就是中国的工人。

他们可以骂娘,可以抱怨,可以对一切都感到失望。

但只要你给他们一点点尊重,一点点希望,他们骨子里的那份责任感,就会重新被唤醒。

老张的技术确实不是盖的。

半天功夫,那台老掉牙的德国车床,就在他手里发出了沉稳而有节奏的轰鸣声。

那声音,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交响乐。

“光响有什么用?”老张擦了把汗,嗓门还是那么大,“没活儿干,就是个烧电的铁疙瘩。”

他说的是实话。

厂子倒闭前,主要是给市里几家大型国企做配套零件。

现在人家早就换了供应商,我们这种小破厂,连门都摸不着。

“我们不给别人做配套。”我说。

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,看着我。

“我们自己做产品。”

老张又笑了,这次是毫不掩饰的讥笑。

“小老板,你睡醒了没有?我们做什么产品?做螺丝钉吗?你知道开发一个新产品要多少钱?要多少人?要多长时间?”

一连串的问题,像炮弹一样砸过来。

“我们做这个。”

我从包里拿出一卷图纸,在工作台上铺开。

那是我熬了好几个通宵画出来的。

一个结构非常简单的,用于小型食品厂的半自动封装机。

九十年代中期,私营经济开始起飞,特别是食品加工业,遍地都是小作坊。

他们需要设备,但买不起那些大型国企生产的全自动生产线。

这就是我们的机会。

老张凑过来看了看图纸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

“这玩意儿……能行?”

“能不能行,试了才知道。”我说,“孙师傅呢?”

孙师傅,孙广才,是厂里退休的老工程师,七十多岁了,是真正的技术大拿。

当年厂里引进这批德国设备,就是他带的队。

“孙老?早不来厂里了,在家带孙子呢。”李卫东说。

“我有他家地址。”我说,“老张,你跟我去一趟。”

孙师傅家住在一个老旧的家属院里。

我们去的时候,他正在院子里用竹子给孙子扎风筝。

老人头发全白了,但精神矍铄,一双手布满老茧,却异常灵活。

我说明了来意。

孙师傅听完,连连摆手。

“不行不行,我都这把年纪了,折腾不动了。”

“孙师傅,”我把图纸递过去,“您先看看这个。”

他本来不想接,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图纸上时,眼神就变了。

他拿过图纸,戴上老花镜,看得越来越仔细。

手指在图纸上轻轻地划过,嘴里念念有词。

“这个传动结构……有点意思。”

“这里的凸轮设计,可以再优化一下,能省一个零件。”

“想法不错,年轻人,很大胆。”

他足足看了十分钟,才抬起头。

“这图,是你画的?”

我点了点头。

他看着我,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。

“你小子,不是学机械的吧?”

“中文系。”

他笑了。

“怪不得,敢这么天马行空地想。”

老张在旁边急了。

“孙老,您就给句痛快话,这东西到底能不能搞?”

孙师傅没理他,只是看着我。

“小老板,我跟你去干,可以。我不要工资。”

“那怎么行!”

“你听我说完。”他摆了摆手,“我只有一个条件。这台机器,从设计到零件加工,再到组装调试,每一个环节,都必须由我亲自把关。你们谁都不能插手,尤其是你,张建国。”

他指了指老张。

“你那套野路子,别给我用在这上面。”

老张的脸一下子涨红了。

“孙老,你……”

“怎么?不服气?”孙师傅眼睛一瞪,“当年你小子因为操作失误,差点报废一台镗床的事,要不要我给你说道说道?”

老张立刻就蔫了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,低着头不吭声了。

我心里乐开了花。

我知道,这事儿,成了。

孙师傅的加入,就像给红星厂注入了一剂强心针。

他就是定海神针。

有了他坐镇,整个技术流程就有了主心骨。

我们把厂里最大的一间车间腾了出来,作为研发室。

孙师傅带着两个年轻徒弟,一天到晚泡在里面。

我和老张他们,则负责把厂里能用的机床全部修复、调试好,随时准备加工零件。

剩下的钱不多了。

我算了一下,刨去水电和材料费,最多还能撑两个月。

如果两个月内搞不出样机,我们就得集体喝西北风。

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儿。

厂区里,打牌的没了,闲聊的没了。

只有机器的轰鸣声,和金属碰撞的叮当声。

中午,大家就蹲在车间门口,吃我从外面叫来的盒饭。

五块钱一份,一荤两素,米饭管够。

油水很足。

“妈的,”老张一边扒拉着饭,一边含糊不清地说,“好久没吃过这么带劲的饭了。”

大家都埋头猛吃,没人搭腔。

但我知道,他们心里想的都一样。

这不仅仅是一顿饭。

这是一种希望。

一种被人当人看,能靠自己双手吃饭的希望。

研发的过程,比我想象的要艰难得多。

图纸上的一个线条,落实到零件上,可能就是几百次的尝试。

一个数据的偏差,就可能导致整台机器无法运转。

孙师傅的脾气也上来了。

他本来是个和蔼的老头,那段时间,却像个火药桶,一点就着。

“张建国!我让你车这个轴,你看你车的是什么?粗了两个丝!拿回去重做!”

“李卫东!这个孔的垂直度怎么回事?拿去喂狗吗?”

老张他们被骂得狗血淋头,但谁都不敢还嘴。

因为他们知道,孙师傅是为了大家好。

在技术上,没人比他更懂。

那段时间,我几乎天天泡在车间里。

我看着一块块冰冷的钢铁,在师傅们的手里,一点点变成图纸上的模样。

那种感觉,很奇妙。

就像一个生命的孕育过程。

充满了艰辛,也充满了期待。

一个月后,第一台样机,终于组装完成了。

它静静地立在车间中央,深绿色的油漆在灯光下泛着光。

虽然外形还有些粗糙,焊缝也处理得不够完美。

但在我们眼里,它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,怎么看怎么顺眼。

“通电,试机!”孙师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。

我亲自合上了电闸。

电机发出了轻微的嗡嗡声,传送带缓缓转动,机械臂精准地落下,吸盘牢牢吸住一个空塑料袋,然后送入封装口。

加热,封口,切断。

整个过程一气呵成。

“成功了!”

不知道谁喊了一声。

整个车间瞬间沸腾了!

大家互相拥抱着,又蹦又跳。

老张这个五十多岁的汉子,眼眶通红,一拳擂在我肩膀上。

“好小子!真有你的!”

孙师傅靠在机床边,摘下老花镜,默默地擦着眼泪。

我看着眼前这台嗡嗡作响的机器,心里的一块大石头,终于落了地。

但我们都知道,这只是第一步。

样机成功了,接下来,就是找客户。

我把目标锁定在城郊的一家大型食品厂,叫“福满多”。

他们是本市的明星企业,产品卖得很好,正准备扩大生产线。

我带着我们封装机的宣传资料,还有一盘录了试机过程的录像带,直接找到了福满多的采购科。

科长姓王,是个四十多岁,戴着金边眼镜的胖子。

他靠在老板椅里,爱答不理地听我介绍。

“红星机械厂?”他扶了扶眼镜,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,“没听过。倒闭的那个?”

“我们重组了。”我耐着性子说。

“小伙子,不是我瞧不起你。”王科长喝了口茶,“我们福满多的设备,采购的都是上海、广州大厂的产品。你们这种小作坊……呵呵。”

他的意思很明白。

看不上。

“王科长,您连看都没看,怎么就知道我们的不行?”我把录像带推过去,“耽误您五分钟,您看一下我们的机器运行情况。”

他瞥了一眼录像带,没接。

“不用了。我们有我们的采购标准。”他下了逐客令,“我还有个会,你请回吧。”

我被请出了办公室。

站在福满多气派的大楼前,我心里又憋屈又愤怒。

这就是现实。

一个没有名气,没有背景的小厂,想敲开大企业的大门,比登天还难。

我连续去了一个星期。

每天都在采购科门口堵王科长。

他要么说开会,要么说出差,反正就是不见我。

最后一次,他直接让保安把我拦在了大门外。

“陈老板,别来了。”保安大哥还好心,悄悄跟我说,“王科长都发话了,再看到你,就报警说你骚扰。”

我站在马路对面,看着福满多进进出出的货车,心里一片冰凉。

难道,真的就这么完了?

我回到厂里,把情况跟大家一说,车间里一片死寂。

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,好像又要被浇灭了。

“妈的!”老张一拳砸在工作台上,“狗眼看人低的东西!他凭什么看不起我们?”

“就是!我们的机器哪里比他们大厂的差了?”

大家群情激奋。

“都别吵了!”孙师傅发话了,“光骂娘有什么用?人家看不上我们,说明我们自己还不够硬。”

他转向我。

“小陈,你跟我说实话,我们的机器,跟上海货比,到底差在哪儿?”

我想了想,说:“性能上,我们的封装速度比他们慢大概10%,稳定性还需要长时间运行来检验。最大的优势是价格,我们比他们便宜一半。”

“价格优势,在他们眼里,可能就是‘便宜没好货’的代名词。”孙师傅一针见血。

“那我们怎么办?”老张急了。

“既然他不来找我们,我们就让他不得不来找我们。”孙师傅的眼睛里闪着智慧的光芒。

“怎么让他来?”

“做给他看。”

孙师傅的计划很简单,也很“笨”。

我们就在厂区门口,搭一个台子。

把我们的封装机搬上去,二十四小时不停地运转。

旁边立一块大牌子,上面写清楚机器的性能、参数,还有价格。

“这不是傻吗?”老张第一个反对,“谁会来看啊?”

“总会有人看的。”我说,“我们厂门口就是通往开发区的交通要道,每天车来车往,人流量很大。”

这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。

但也是我们唯一的办法。

说干就干。

我们连夜搭好了台子,把机器搬了上去。

第一天,围观的人不少。

大多是看热闹的。

“这什么玩意儿?”

“好像是封装机。”

“红星厂不是倒闭了吗?又活了?”

大家指指点点,议论纷纷,但没人上来问。

第二天,人少了一些。

第三天,更少了。

到了第五天,除了我们自己人,几乎没人再往台子那边看一眼了。

厂里的气氛又变得压抑起来。

连最乐观的李卫东都开始唉声叹气。

“老板,这法子,怕是不行啊。”

我没说话,只是默默地给机器的传送带上摆上新的塑料袋。

我不信。

我不信好的东西,会永远被埋没。

第七天,转机来了。

那天下午,下着小雨。

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了我们厂门口。

车上下来一个人,撑着伞,径直走到台子前。

他盯着我们的机器,看了足足有半个小时。

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腿,他浑然不觉。

我认出他了。

他是福满多的老板,周福海。

我在财经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。

我心里咯噔一下,赶紧走了过去。

“周总?”

他转过头,看了我一眼。

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,眼神很锐利。

“你是这里的老板?”他问。

我点了点头。

“这机器,你们自己做的?”

“是。”

“运转了多久了?”

“七天,二十四小时不停机。”

他没再说话,又绕着机器走了一圈,时不时蹲下来,看看底部的传动结构,看看焊缝。

他的表情很严肃。

我心里七上八下的,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。

“小伙子,有点意思。”他终于开口了,“你们王科长,跟我说你们的机器不行。”

我心里一动。

“他没来看过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周福海笑了笑,“他要是来看了,估计这会儿已经被我开了。”

“走吧,去你办公室聊聊。”

我办公室,其实就是那间破烂的厂长室。

我赶紧把沙发上的杂物收拾了一下,给他泡了杯茶。

“周总,我们这儿条件简陋。”

“没事。”他摆了摆手,开门见山,“我需要一百台这样的机器,两个月内,能交货吗?”

一百台?

我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。

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!

“能!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
“别高兴得太早。”周福海很冷静,“我丑话说在前面。第一,价格,在你现在报价的基础上,再降10%。”

我心里算了算,降10%,我们依然有得赚,而且是大利。

“没问题。”

“第二,质量。我要派我的总工程师,全程驻厂监督。任何一个零件不合格,整批货我全部不要。”

“可以。”

“第三,也是最重要的,交货期。两个月,一天都不能晚。晚一天,按照合同总价的5%赔付违约金。”

他的条件,非常苛刻。

特别是第三条,简直就是个天坑。

一百台机器,两个月。

以我们现在的生产能力,就算人停机不停,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

我犹豫了。

“怎么?怕了?”周福海看着我,“机会我给你了,抓不抓得住,看你自己的本事。”

我脑子里飞速地转着。

接,可能是死。

不接,我们现在就得死。

拼了!

“周总,合同我签。”我咬了咬牙,“但我也有个条件。”

“哦?”他有点意外。

“我需要30%的预付款。”

没有预付款,我连买原材料的钱都没有。

周福海盯着我看了几秒钟,突然笑了。

“你小子,有胆色。”他站起身,“可以。明天你带上公章,去我公司签合同。预付款,合同一生效,三天内到账。”

他走了。

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,心脏还在怦怦直跳。

我冲出办公室,对着车间大喊。

“我们有订单了!一百台!”

整个厂区,先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
然后,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。

老张他们冲过来,把我高高地抛向空中。

那一刻,我感觉自己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。

但狂喜过后,是巨大的压力。

一百台机器,六十天工期。

我们只有十二个工人,十几台半死不活的旧机床。

这仗,怎么打?

当天晚上,我召集所有人开会。

我把情况一说,大家的脸都白了。

“老板,这不是开玩笑吧?一百台?两个月?”李卫东的声音都变了。

“就是啊,我们这几个人,累死也干不完啊。”

“要不,我们跟周总商量商量,把工期延长一点?”

整个会议室,一片唉声叹气。

“都给我闭嘴!”老张一拍桌子,站了起来。

他环视了一圈,眼睛瞪得像铜铃。

“你们还是不是爷们儿?半年前,我们连饭都吃不上,是谁给我们发工资?是谁带着我们搞出新机器?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订单,你们一个个都怂了?”

“这不是怂,老张,这是现实!”

“什么狗屁现实!现实就是,我们要是完不成这个订单,我们就得滚回街上喝西北风!红星厂,就真的死了!”

老张指着我的鼻子。

“小陈老板为了这个厂,把家底都掏空了。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不怕,我们这帮老骨头怕什么?”

“干!不就是两个月不睡觉吗?老子拼了!”

他的话,像一把火,点燃了每个人心里的那点血性。

“对!干!”

“拼了!”

“谁不干谁是孙子!”

看着他们一个个涨红的脸,我心里又暖又酸。

“大家听我说。”我示意他们安静。

“光有拼劲还不够,我们得有方法。”

我拿出一张早就画好的排班表。

“从明天开始,我们所有人,分成两班倒。人歇,机器不歇。”

“厂里的旧机床,一部分还能用的,全部修复起来。不够的,我马上去旧货市场淘。”

“人手不够,我马上去招人。老张,李师傅,你们都是老师傅,新人来了,你们负责带。”

“孙师傅,您年纪大了,不用跟我们一起熬夜。您就负责最后的总装和质检,给我们把好最后一道关。”

我的思路很清晰。

时间,设备,人。

这是我们现在最缺的三样东西。

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,把这三个短板补上。

第二天,福满多的三十万预付款就到账了。

我拿着这笔钱,感觉像拿着救命的血浆。

我立刻兵分两路。

我带着两个年轻工人,一头扎进了本市最大的工业旧货市场。

那地方,简直就是个工业坟场。

各种报废的,淘汰的机床堆积如山。

我们要做的,就是从这些废铁里,淘出还能用的宝贝。

这活儿,比想象的还累。

我们每天在废铁堆里爬上爬下,弄得一身油污,跟叫花子一样。

有时候为了一个还能用的齿轮,能跟老板磨上半天。

我的中文系知识完全用不上,全靠我从小拆东西积累的经验,和老张他们教我的一些诀窍。

看磨损,听声音,检查关键部位的形变。

一个星期下来,我瘦了十斤。

但也淘回来了五台车床,三台铣床,还有一台我们急需的龙门刨。

虽然都是些老家伙,但经过孙师傅和老张他们的巧手修复,竟然都能重新焕发生机。

另一边,招工也在同步进行。

我在厂门口贴了招聘启事。

没想到,来应聘的人络绎不绝。

很多都是以前红星厂的老工人。

他们听说厂子活了,还有了大订单,都想回来。

“小陈老板,我们不要高工资,只要有口饭吃,有活儿干就行。”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说。

我看着他们一张张朴实而渴望的脸,心里五味杂陈。

我全收了。

不到十天,我们的工人队伍就从十二个人,扩充到了五十多人。

整个红星厂,一下子热闹了起来。

车间里,二十四小时灯火通明。

机器的轰鸣声,金属的切削声,锤子的敲击声,工人的号子声,交织在一起,形成了一曲激昂的,属于工业时代的乐章。

福满多派来的总工程师叫刘工,是个很严谨的德国式人物。

他每天拿着游标卡尺和图纸,在车间里转悠。

任何一个零件,只要有一点点瑕疵,哪怕不影响使用,他都会毫不留情地标上红色记号,要求返工。

一开始,老张他们很不服气。

“这德国鬼子也太较真了!就差这么一根头发丝的距离,有影响吗?”

“是啊,以前我们给国企做配套,精度差半毫米都算合格品。”

我把他们叫到一起,开了个会。

“我知道大家有怨气。”我说,“但你们想过没有,我们为什么能拿到福满多的订单?不是因为我们便宜,是因为周总看到了我们身上那股‘较真’的劲儿。”

“我们现在做的,不仅仅是一百台机器。我们是在做‘红星’这两个字的招牌。”

“刘工不是在为难我们,他是在帮我们。他在用德国人的标准,帮我们打造一个全新的红星厂。”

我的话,让他们沉默了。

从那以后,再也没人抱怨刘工了。

大家甚至开始主动找他,请他帮忙检查零件。

“刘工,您看我这个轴,精度怎么样?”

“刘工,这个焊缝,您看行不行?”

刘工脸上的表情,也从一开始的严肃,慢慢变得柔和。

有一次他跟我说:“陈老板,你的工人,很了不起。”

生产步入正轨,但新的问题又来了。

我们的一个核心部件,一种特种合金的凸轮,自己厂里加工不了,需要从外地采购。

我联系了之前一直合作的一家供应商,在无锡。

结果对方告诉我,没货。

“怎么会没货?我上个月问你们,还说库存很足。”

“不好意思啊陈老板,最近有家大厂把我们的库存全包了。”

我心里咯噔一下。

大厂?

我立刻想到了一个人。

东方机械厂的李厂长。

之前我们和福满多竞争的时候,他就是我们的对手。

我托人打听了一下,果然是他。

他不仅买断了无锡那家厂的库存,还跟周边几家能生产这种凸輪的厂家都打了招呼。

意思很明确,就是要卡死我们。

这招,太毒了。

没有这个凸轮,我们的封装机就是一堆废铁。

交货期一天天逼近,我们已经生产出了一半的零件,就等这个凸轮来组装。

老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。

“这个姓李的,太不是东西了!这不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?”

“老板,要不,我们换种材料试试?”一个年轻技术员提议。

孙师傅立刻否定了。

“不行!图纸上设计的材料和热处理工艺,都是经过精密计算的。换了材料,整个机器的动力曲线和耐用性都会出问题。这是砸我们自己的招牌!”

所有人都没辙了。

车间里,一片死寂。

难道我们辛辛苦苦这么久,最后要栽在这么一个小小的零件上?

我不甘心。

那天晚上,我一个人在办公室,翻着各种机械手册和材料词典,希望能找到替代方案。

一直到深夜,我几乎要放弃了。

我随手拿起一本介绍国外先进机床的旧杂志,是我从旧货市场淘来的。

翻着翻着,一篇文章吸引了我。

介绍的是一种叫“粉末冶金”的技术。

通过将金属粉末在高压下压制成型,再进行烧结,可以制造出形状复杂,性能优异的零件。

而且,生产效率很高。

我眼睛一亮。

我们自己加工不了,买又买不到,那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做?

我立刻拿着杂志去找孙师傅。

他当时已经睡了,被我从床上拽了起来。

他戴上老花镜,看了半天文章,眉头紧锁。

“粉末冶金……这个技术,我听说过。七十年代的时候,我们厂也想搞,但设备和技术都不成熟,后来就放弃了。”

“那现在呢?”我急切地问。

“现在……理论上是可行的。但我们没有设备,也没有懂这个技术的人啊。”

“设备可以想办法,人呢?”

“我想想……”孙师傅沉思了很久,“以前我们厂里,有个叫钱教授的,是专门从研究所请来搞这个的。后来项目下马,他就回北京了。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联系上。”

北京?钱教授?

这就像大海捞针。

但我没有别的选择了。

我从孙师傅那里要来了钱教授可能在的研究所的名字,第二天就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。

那是我第一次去北京。

我没心情看天安门,下了火车,直奔那家研究所。

门卫根本不让我进。

我只能在门口死等。

从早上等到晚上,研究所的人都走光了,也没见到一个姓钱的教授。

第二天,我继续等。

第三天,我还在等。

我饿了就啃几口干粮,渴了就喝凉水。

到了第四天下午,我几乎要绝望了。

一个头发花白,戴着眼镜的老人从研究所里走出来。

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,冲了上去。

“请问,您是钱教授吗?”

他愣了一下,扶了扶眼镜。

“我姓钱。你找我?”

我当时激动得差点哭出来。

我语无伦次地把我们厂的情况,我们的困难,还有我的想法,全都跟他说了。

他很耐心地听着,没有打断我。

听完后,他沉默了很久。

“年轻人,你的想法很大胆。”他说,“但是,粉末冶金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。设备,模具,粉末配方,烧结工艺……每一个环节,都是一个大难题。”

“钱教授,我们没有退路了。”我看着他,眼神里满是恳求,“求求您,帮帮我们。”

他看着我,这个在研究所门口等了四天的,像个乞丐一样的年轻人。

他叹了口气。

“我跟你走。”

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“不过,我年纪大了,只能做技术指导。具体的操作,还得靠你们自己。”

“没问题!只要您肯来!”

就这样,我把钱教授“请”回了我们的红星厂。

钱教授的到来,让我们看到了新的希望。

他一来,就列出了一张设备清单。

“我们需要一台压力机,至少三百吨。还需要一台烧结炉,最高温度要能达到一千三百度。”

三百吨的压力机!

这东西,就算在旧货市场也找不到。

新的,我们根本买不起。

怎么办?

“自己造!”孙师傅和钱教授一合计,竟然得出了这么一个疯狂的结论。

“我们厂里那台最大的水压机,改造一下,应该能达到要求。”

“烧结炉,我们可以用耐火砖自己砌。关键是温控系统。”

那段时间,整个红星厂,都成了一个巨大的实验室。

钱教授和孙师傅,带着一帮技术骨干,天天画图,计算,争论得面红耳赤。

我和老张他们,就负责把他们的想法变成现实。

没有龙门吊,我们就用土办法,搭架子,用葫芦吊。

没有精密的仪器,孙师傅就用他那双老手,和几十年的经验来找平。

半个月后。

一台奇形怪状的,由旧水压机改造而成的压力机,和一座用耐火砖砌成的烧结炉,竟然真的在我们手里诞生了。

试机那天,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。

当第一块压制成型的凸轮毛坯从模具里取出来时,所有人都欢呼了。

但这只是第一步。

更关键的是烧结。

温度,时间,气氛,任何一个参数不对,都会前功尽弃。

我们失败了一次又一次。

烧出来的零件,要么变形,要么开裂,要么性能不达标。

眼看着离交货期只剩二十天了。

所有人都心急如焚。

钱教授和孙师傅,更是几天几夜没合眼,眼睛里全是血丝。

他们不断地调整配方,修改工艺参数。

终于,在第二十次试验的时候。

当零件从烧结炉里冷却取出,经过刘工用专业仪器检测后。

他朝我们竖起了大拇指。

“合格!所有性能指标,全部超过了德国原厂标准!”

那一刻,整个车间,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。

下一秒,是震耳欲聋的狂欢。

我们成功了!

我们用自己的双手,打破了封锁,造出了自己的核心零件!

接下来的二十天,就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。

五十多个工人,两班倒,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。

组装车间里,一台台崭新的封装机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组装起来。

最后一天,当最后一台机器完成调试,贴上合格证的时候。

距离合同规定的交货期,还剩下不到三个小时。

所有人都累瘫了。

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车间的地板上,脸上身上全是油污,但每个人的脸上,都带着笑容。

我看着这壮观的一百台机器,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厂区里,像等待检阅的士兵。

我知道,我们打赢了这场仗。

周福海亲自来验货。

他带着他的团队,一台台地检查,测试。

最后,他走到我面前,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。

“小陈,我没看错你。”

他当场签了验收单,并且把剩下的70%货款,全部结清了。

不仅如此,他还当场宣布,福满多后续所有的设备采购,红星厂都是第一优先级的供应商。

消息传开,整个行业都震惊了。

东方机械厂的李厂长,听说我们不仅按时交了货,还自己搞出了粉末冶金技术,据说当场就把办公室的茶具给砸了。

不久之后,他就因为经营不善和一些经济问题,被免职了。

红星厂,一战成名。

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。

我们再也不用去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客户了。

客户都是排着队,拿着现金来我们厂里等货。

我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。

我把赚来的第一桶金,大部分都投了进去。

更新设备,引进德国最先进的加工中心。

扩建厂房,建立现代化的生产线。

成立研发中心,由钱教授和孙师傅挂帅,每年投入不低于销售额10%的研发经费。

我们的产品,也从单一的封装机,扩展到整个食品加工生产线的全套设备。

老张,成了我们的生产副总。

他虽然还是那副大嗓门,但穿上了西装,打上了领带,也像模像样了。

他说他这辈子都没想到,自己还能当上“总”。

厂里的老工人们,都成了股东。

年底分红的时候,他们拿着厚厚的钞票,手都在抖。

“小陈老板,不,陈总,”一个老师傅拉着我的手,老泪纵横,“我们这辈子,都没见过这么多钱。谢谢你,是你给了我们尊严。”

我拍了拍他的手。

“不是我给的,是咱们自己挣的。”

1998年,也就是我接手红星厂的第三年。

红星精密机械股份有限公司,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敲响了上市的钟声。

那天,我特意把孙师傅,钱教授,还有老张他们都请到了现场。

当我拿起那个小锤子,敲响铜锣的那一刻。

台下,闪光灯亮成一片。

我的脑海里,却浮现出三年前的那个阴天。

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门,那个长满荒草的院子,还有老张他们那一张张麻木而嘲讽的脸。

“毛长齐了没啊,小老板?”

我笑了。

我转过身,看到老张,这个五十多岁的汉子,正站在人群里,哭得像个孩子。

是啊。

当初,他们都笑我傻。

现在想想,我可能就是有点傻。

但这个世界上,很多事情,或许就是需要一点傻气,才能坚持到底吧。

我看着台下那些鲜活的面孔,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。

我知道,这只是一个开始。

属于红星厂,也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新时代,才刚刚拉开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