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0年,我辞职下海经商,女友说我疯了,10年后我开着宝马参加
发布时间:2025-11-16 00:39 浏览量:3
1990年,夏天。
空气里浮着煤灰和焦躁的味道,风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着,像个濒死的老头。
我叫陈阳,二十四岁,国营红星机械厂的技术员。
铁饭碗,金饭碗,我爸妈嘴里能改变祖坟风水的饭碗。
我盯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,感觉自己就是被困在这灰色罐头里的一条鱼,连鳞片都开始生锈。
“陈阳,发什么呆呢?科长让你过去一趟。”
老师傅老王拍了我一下,他手上的机油味儿,我这辈子都忘不了。
我“哦”了一声,擦了擦手,去了科长办公室。
科长姓李,一个标准的国企干部,胖,油腻,背着手,踱着步,保温杯里的枸杞常年不换。
“小陈啊,最近思想上是不是有什么波动啊?”
他开门见山。
我心里咯噔一下。
“没有啊,李科长,我挺好的。”
“挺好?”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,把一份报纸拍在桌上,“报纸上都说了,要稳定,要扎根基层。你倒好,我听说你最近老往外面跑,跟那些不三不四的‘倒爷’混在一起?”
我沉默了。
“倒爷”这个词,像根刺。
“我就是……了解一下市场。”我小声说。
“了解市场?”李科长笑了,是那种你看傻子一样的笑,“你一个技术员,了解什么市场?你的市场就在车间里!年轻人,不要好高骛远,你那个女朋友,林慧,多好的姑娘,人家是老师,图你不就是图个安稳吗?你别犯糊涂!”
我攥紧了拳头。
安稳。
又是安稳。
这个词像一条湿漉漉的毛巾,捂在我的脸上,让我喘不过气。
从办公室出来,整个工厂的噪音都像在嘲笑我。
我没回车间,直接骑着我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永久牌自行车,冲出了工厂大门。
我要去找林慧。
林慧在市一中教语文,她身上总有股淡淡的粉笔和阳光混合的味道。
那是和我身上机油味完全不同的世界。
我在学校门口等她,看她和一群叽叽喳喳的学生走出来,夕阳给她镶了道金边,美好的不真实。
“你怎么来了?没上班?”她看见我,有点惊讶。
“想你了。”我笑着说,把给她买的冰棍递过去。
她接过,咬了一小口,眉眼弯弯。
“嘴这么甜。”
我们沿着护城河慢慢走,我一直没说话,心里像压着块石头。
“有心事?”她还是那么敏感。
我停下脚步,看着她的眼睛。
“林慧,我想辞职。”
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。
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,我想辞职。我不干了。”我一字一句,说得特别清楚。
“陈阳,你疯了!?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手里的冰棍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化成一摊黏腻的糖水。
“我没疯!我很清醒!”我吼了回去,积压了几个月的烦躁在这一刻彻底爆发,“我受够了!每天对着那些破机器,闻着机油味,听着噪音,一眼就能看到四十年后我退休的样子!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!”
“那你想要什么生活?!”她眼睛红了,“去当倒爷?去投机倒把?陈阳,那不是正道!你忘了你爸是怎么跟你说的吗?我们家三代工人,好不容易出了你一个技术员,你……”
“别跟我提我爸!也别跟我提什么正道!”我打断她,“现在是什么年代了?九零年了!你没看到深圳吗?没看到那些万元户吗?人家靠的就是脑子,靠的就是胆子!守着那个破铁饭碗,什么时候能出头?”
“出头?出头就那么重要吗?”她流着泪看我,“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?你有工作,我也有工作,我们存点钱,过两年结婚,生个孩子,安安稳稳过一辈子,不好吗?”
我看着她哭,心像被揪住一样疼。
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。
可那种“好”,是我最害怕的牢笼。
“不好。”我摇了摇头,声音很轻,但很坚定,“林慧,那样的生活会让我死的。”
她愣住了,难以置信地看着我。
“我不是说真的死,是心会死。”我解释道,“我会变成李科长那样的人,变成老王那样的人,每天混吃等死,我不要。”
我们沉默了很久,久到河边的路灯都亮了。
“所以,你已经决定了?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却出奇的平静。
“嗯。”
“如果我不同意呢?”
我看着她,没说话。
她惨然一笑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
她转过身,没再看我一眼,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。
她的背影,在昏黄的路灯下,被拉得很长,很孤独。
我知道,我可能要失去她了。
那一晚,我抽了整整一包烟。
第二天,我把一份写着“个人原因”的辞职报告,拍在了李科长的桌上。
李科长那张胖脸上的肉都哆嗦了一下。
“你……你来真的?”
“真的。”
他盯着我看了足足一分钟,最后泄了气似的摆摆手。
“滚滚滚!我红星厂不留没志气的人!将来有你哭的时候!”
我没哭。
我走出办公室,走出车间,走出工厂大门,把胸牌狠狠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时,我甚至想笑。
再见了,我的青春。
你好啊,我未知的未来。
然而,现实的第一巴掌,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,也更狠。
我爸知道我辞职后,抄起鸡毛掸子追着我打了三条街。
“我打死你这个败家子!我陈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!”
我妈在一边哭,拉都拉不住。
最后我被打得浑身是印,被赶出了家门。
“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,什么时候再回来!”我爸指着我的鼻子吼。
我没地方去,只能去找林慧。
我站在她家楼下,喊她的名字。
她从窗户里探出头,看见我狼狈的样子,愣了一下,还是下来了。
她给我拿了红花油,默默地给我擦背上的伤。
“疼吗?”她问。
“不疼。”
“陈阳,”她停下手,“你非要这样吗?”
“慧慧,”我抓住她的手,“你相信我,给我两年,不,一年时间!我肯定能混出个人样来!到时候,我风风光光地娶你!”
她抽回手,看着我。
“陈阳,我们……可能不合适。”
我脑子“嗡”的一声。
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我爸妈知道了,他们不同意我们再来往了。”她低着头,声音很小,“他们说……他们不能把女儿嫁给一个没有未来的人。”
没有未来的人。
这六个字,像六把刀子,插进我心里。
“这是他们的意思,还是你的意思?”我死死盯着她。
她沉默了。
她的沉默,就是最响亮的回答。
“好,好,好。”我连说了三个好,站起身,“我明白了。”
“陈阳……”她想拉我。
我躲开了。
“别碰我。”
我一步步走出她的家门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
走到楼下,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窗户,灯还亮着。
我曾经以为,那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归宿。
原来不是。
那一刻,我一无所有。
没有工作,没有家庭,没有爱情。
我像一条被扔到岸上的鱼,除了拼命挣扎,别无选择。
我在城中村租了个最便宜的单间,一个月三十块钱。
房间又小又潮,墙皮一碰就掉渣,唯一的窗户对着别人家的后墙,永远见不到太阳。
我所有的家当,就是一个铺盖卷,和兜里剩下的三百多块钱。
这就是我的全部启动资金。
我开始了我“下海”的第一步。
我去南方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进货。
坐的是最慢的绿皮火车,硬座,三十多个小时。
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,充满了汗味、泡面味和脚臭味。
我舍不得买卧铺,困了就在座位上缩成一团,或者干脆钻到座位底下睡。
到了广州,我被那里的景象惊呆了。
高楼,汽车,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。
空气里都是钱的味道。
我像个土包子,眼睛都不够用。
我去了批发市场,那里人山人海,南腔北调。
我学着别人的样子,跟老板讨价还价。
“老板,这个电子表怎么批?”
“五十个起批,一个五块。”
“太贵了!三块!”
“靓仔,你开玩笑啊?三块我进货都进不来!四块五,不讲价了!”
我用我那三百多块钱,进了一批电子表、蛤蟆镜、尼龙袜。
背着一个比我还高的大包,我又坐上了那趟要命的绿皮火车。
回到我们这个北方小城,我找了个人流量最大的天桥,铺了块塑料布,开始摆摊。
“瞧一瞧看一看啊!南方来的最新款电子表!防水防震!戴上它,你就是时代先锋!”
我扯着嗓子喊,脸皮是什么东西,早就被我扔了。
刚开始,根本没人理我。
大家看我的眼神,就像在看一个骗子。
偶尔有人停下来问问价,一听价格又摇摇头走了。
一天下来,嗓子喊哑了,东西一件没卖出去。
晚上回到那个小破屋,我啃着冰冷的馒头,就着自来水。
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。
我这是图什么啊?
李科长那张油腻的脸,林慧那失望的眼神,我爸那愤怒的鸡毛掸子……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。
我是不是真的错了?
我是不是真的疯了?
我躺在冰冷的床上,睁着眼睛看天花板。
不行。
我不能认输。
我认输了,就真成了一个笑话。
第二天,我换了个策略。
我不再傻喊,而是找了个“托儿”。
这“托儿”也不是别人,是我在城中村认识的一个小混混,叫猴子,人瘦得跟猴一样。
我答应卖出去一块表,分他五毛钱。
猴子在我摊子前转悠,大声说:“老板,这表不错啊!多少钱?”
“十块!”
“给我来一块!”
他掏出钱,我把表给他。
周围的人一看有人买了,立刻围了上来。
“这表真的防水吗?”
“当然!”我拿起一块表,直接扔进旁边准备好的一桶水里,“大家看好了!绝对防水!”
表在水里,时间依然在走。
人群一阵骚动。
“给我来一块!”
“我也要一块!”
那天晚上,我带去的电子表,卖出去了一大半。
我数着手里那一沓零零碎碎的票子,有一块的,有五块的,有十块的,加起来居然有两百多块!
我激动得手都在抖。
我请猴子去路边摊吃了顿好的,一盘花生米,一盘拍黄瓜,两瓶啤酒。
“阳哥,你这脑子,活!”猴子喝得满脸通红,冲我竖起大拇指。
我笑了。
这是我辞职以后,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。
然而,好景不长。
天桥的地盘,是有主儿的。
我生意刚好一点,就有人来找麻烦了。
那天我刚出摊,就被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围住了。
“小子,这儿是我们的地盘,懂不懂规矩?”领头的是个黄毛。
“什么规矩?”我心里发怵,但面上没露出来。
“保护费,一个月五十。”
五十!
我一个月房租才三十!
“我没钱。”我说。
“没钱?”黄毛笑了,“没钱就滚蛋!”
他说着,一脚踹翻了我的摊子。
电子表,蛤蟆镜,滚了一地。
我眼睛瞬间就红了。
那都是我的血汗钱!
我抄起旁边撑伞用的铁棍,就冲了上去。
“我跟你们拼了!”
我一个人,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三四个人。
很快我就被踹倒在地,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我身上。
我被打得头破血流,蜷缩在地上,只能护住脑袋。
他们抢走了我身上所有的钱,扬长而去。
我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看着被踩得稀烂的货物,天旋地转。
完了。
一切都完了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有人把我扶了起来。
是猴子。
他看着我鼻青脸肿的样子,叹了口气。
“阳哥,你太冲动了。”
他把我扶回出租屋,给我买了药。
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就那么直愣愣地坐着。
我所有的希望,都被那一脚踹碎了。
那天晚上,我发了高烧。
我躺在床上,烧得迷迷糊糊,嘴里不停地喊着一个名字。
“慧慧……慧慧……”
我梦见她又回到了我身边,拿着毛巾给我擦脸。
她说:“陈阳,我们回家吧,别折腾了。”
我哭了。
第二天我醒来,烧退了,人也清醒了。
屋里还是我一个人。
床头放着半杯冷掉的水,和猴子买的几个包子。
我坐起来,拿起一个包子,狠狠地咬了一口。
不能就这么算了。
绝对不能。
我养了几天伤,又开始琢磨出路。
摆地摊风险太大,我得换个方式。
我想到,我们这个城市有很多工厂,工人的消费能力其实不低,但他们平时上班忙,没什么地方买东西。
我为什么不能把东西直接卖到工厂去?
我跟猴子说了我的想法。
猴子一拍大腿:“阳哥,这主意好啊!咱们可以跟工厂的工会联系,就说是给工人送福利!”
说干就干。
我用身上最后剩下的一点钱,加上跟猴子借的,又去了一趟广州。
这一次,我没进电子表,而是进了一批的确良的衬衫和牛仔裤。
这在当时,是绝对的“时髦货”。
我们找到的第一个目标,是一家纺织厂,女工多。
我们没找领导,直接在下班的时候,堵在了工厂门口。
“姐妹们,看一看啊!广州最新款的的确良衬衫!喇叭腿的牛仔裤!比供销社便宜一半!”
女工们一下子就被吸引了。
爱美是女人的天性。
她们围着我们的摊子,挑来挑去。
“这衬衫多少钱一件?”
“十五块!”
“能便宜点吗?”
“已经是最低价了!你们看这料子,多好!”
生意异常火爆。
就在我们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,工厂保卫科的人来了。
“干什么的!谁让你们在这儿卖东西的!”
又来?
我心头一紧。
但这次我学乖了。
我立刻从兜里掏出一包“大前门”,塞到领头的那个保安队长手里。
“大哥,行个方便。我们就是混口饭吃,不给你们添麻烦。”
保安队长掂了掂手里的烟,又看了看我们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摊子,没说话。
我赶紧又说:“大哥,你看这样行不行,我们卖出去一件衣服,给您提一块钱。”
他眼睛亮了。
“此话当真?”
“当真!”
他清了清嗓子,对旁边的人说:“让他们卖吧,注意点秩序,别堵着门。”
一场危机,就这么化解了。
那天,我们卖出去了三十多件衬衫,十几条牛仔裤。
刨去给保安队长的“提成”,我们净赚了三百多块!
我跟猴子在小饭馆里,点了一桌子菜。
“阳哥,你真是神了!”猴子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。
我喝了一口酒,辣得眼泪都快出来了。
神?
我不是神。
我只是一个被逼到悬崖边上,不得不学会飞的人。
我们的“工厂直销”模式,很快就火了。
我们骑着三轮车,跑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工厂。
纺织厂,钢铁厂,化工厂……
我们卖衬衫,卖裤子,卖皮鞋,卖录音机。
只要是时髦的,好卖的,我们都卖。
我们的钱,像滚雪球一样,越滚越大。
从几百,到几千,再到一万。
1992年,我成了我们那一片儿,第一个“万元户”。
我取出一万块钱现金,整整齐齐地铺在床上。
红色的老人头,晃得我眼晕。
我躺在钱堆里,一夜没睡。
我终于不再是那个“没有未来的人”了。
我做的第一件事,是还清了所有欠的钱。
然后,我租下了一个门面。
虽然不大,但临街,亮堂。
我给它取名叫“时代商行”。
开业那天,我请了舞狮队,放了鞭炮,搞得热热闹闹。
我爸妈也来了。
我爸看着那个小店,嘴唇动了动,半天没说出话来。
最后,他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“好小子。”
我眼圈红了。
我妈拉着我的手,一个劲儿地抹眼泪。
“瘦了,黑了。”
我心里五味杂陈。
我终于得到了他们的认可。
可我最想与之分享喜悦的那个人,却不在。
我打听过林慧的消息。
听说她和一个在区政府工作的年轻人谈恋爱了。
那人戴着眼镜,文质彬彬,是她父母最满意的那种类型。
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。
像有一只手,紧紧地攥着我的心脏。
猴子,不,现在应该叫他赵经理了。
赵德胜,他给自己取的大名。
他看我闷闷不乐,给我出主意。
“阳哥,你现在有钱了,还怕追不回一个女人?买辆摩托车,去她学校门口等着,多气派!”
摩托车。
在那个年代,一辆嘉陵摩托,比现在一辆奔驰还有面子。
我心动了。
我花了大几千块钱,买了辆崭新的红色嘉陵。
我戴上蛤蟆镜,穿着喇叭裤,骑着摩托车,一路风驰电掣地去了市一中。
我把车停在校门口最显眼的位置,就那么靠在车上等。
下课铃响了。
学生们涌出来,都好奇地看着我和我的摩托车。
然后,我看到了林慧。
她也看到了我。
她愣住了,脚步也停住了。
她身边,站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,手里还帮她提着包。
应该就是他了。
我摘下墨镜,冲她笑了笑。
我看到她脸色白了一下。
那个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警惕地看了我一眼,然后搂住了林慧的肩膀。
那是个宣示主权的动作。
林慧的身体僵了一下,但没有挣脱。
她没有走向我,而是跟着那个男人,从我身边走了过去。
从头到尾,她没有和我说一句话。
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。
摩托车的引擎声,在我听来,是那么的刺耳。
我像个小丑。
一个自以为是的,可笑的小丑。
我骑着车,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狂奔。
风刮在脸上,像刀子一样。
我为什么要来?
我来干什么?
证明自己成功了?
给她看?
可她根本不在乎。
那天晚上,我喝得酩酊大醉。
我趴在桌子上,哭得像个傻子。
赵德胜陪着我。
“阳哥,为了一个女人,不值当。”
“你不懂……”我含糊不清地说,“她不一样……”
“有什么不一样的?天底下的女人多了去了!你现在有钱了,什么样的找不到?”
是啊。
我有什么样的找不到呢?
可我就是不甘心。
我恨她。
恨她的绝情,恨她的现实。
但更多的是,我恨我自己。
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能力留住她。
从那天起,我像变了个人。
我不再去想林慧,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生意里。
我拼命地赚钱。
赚钱,成了我唯一的执念。
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。
多到可以买下这个世界上任何我想要的东西。
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,都后悔。
时代商行的生意越来越好。
我们从零售,开始转向批发。
我不再满足于从小商品市场进货,我开始直接跟南方的厂家联系。
我成了我们这个城市,第一个把“品牌代理”这个概念带进来的人。
服装,家电,保健品……
九十年代中期,市场就像一个巨大的金矿,只要你敢挖,就能挖到金子。
我的生意越做越大。
我买了房,一套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,装修得富丽堂皇。
我把我爸妈接了过来。
他们看着新家,激动得说不出话。
我爸摸着真皮沙发,感慨地说:“这辈子没想过能住上这样的房子。”
我笑了笑,没说话。
然后,我买了车。
不是摩托车。
是一辆桑塔纳。
在当时,这已经是普通人能想象到的最好的车了。
我成了我们那个圈子里,第一个拥有小轿车的人。
我常常开着车,在城里漫无目的地转。
我会下意识地开到市一中门口。
我会看到林慧,有时候是她一个人,有时候是和那个男人一起。
她好像没什么变化,还是那么清秀。
只是眉宇间,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沉静和……疲惫。
我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。
我也不想知道了。
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。
我身边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女人。
有的是生意场上认识的,有的是别人介绍的。
她们漂亮,聪明,懂得如何讨好我。
她们会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,叫我“陈总”。
我和她们吃饭,跳舞,喝酒。
但我从不带她们回家。
我的那间大房子,大部分时间都是空荡荡的。
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,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。
我会感到一种巨大的空虚。
我赚了很多钱,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。
可我为什么不快乐?
我常常会想起那个闷热的夏天,那个掉在地上的冰棍,和那个决绝的背影。
时间一晃,就到了1999年。
世纪末。
我的生意已经做到了省城。
我成立了集团公司,旗下有几十家连锁店,上百名员工。
我成了别人口中的“青年企业家”。
我上过报纸,上过电视。
李科长早就退休了,有一次在街上碰到我,点头哈腰地叫我“陈总”,想让我给他儿子安排个工作。
我爸妈成了小区里最让人羡慕的老人。
一切都很好。
好得像一场梦。
2000年初,千禧年。
我接到了一个电话。
是一个很多年没联系的高中同学打来的。
“陈阳,你现在是大老板了,还记得我们这些老同学吗?”
“怎么会,最近怎么样?”我客气地寒暄。
“我们准备搞个同学聚会,你可一定要来啊!”
我本来想拒绝,我讨厌这种场合。
但他接着说了一句。
“对了,林慧也要结婚了,这次聚会,也算是提前给她庆祝一下。”
我的手,握着电话,猛地收紧。
“她……要结婚了?”
“是啊,就下个月。你不知道吗?嫁的就是她那个谈了好几年的对象,在区政府工作的那个。哎,总算是修成正果了。”
我挂了电话,在办公室里站了很久。
十年了。
整整十年了。
从1990年到2000年。
这十年,我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,变成了身家千万的“陈总”。
我以为我已经忘了她。
我以为我早就不会再为她有任何情绪波动。
可当听到她要结婚的消息时,我的心,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。
疼。
同学聚会,我没去。
我不想去听那些虚伪的恭维,也不想去看别人异样的眼光。
但她的婚礼,我必须去。
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。
是想去祝福她?
还是想去做个了断?
或者,只是想去看看,她嫁的,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。
那个她宁愿放弃我,也要选择的“安稳”。
婚礼前一天,我去了一趟车行。
我原来的那辆桑塔纳,早就换成了奥迪A6。
但我觉得,还不够。
我走进宝马的展厅。
销售经理看到我,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。
“陈总,您来了!”
我指着展厅最中央那辆黑色的宝马7系。
“这辆,我要了。”
那是一辆宝马740i,当时我们这个城市,绝无仅有的一辆。
落地价超过一百万。
“全款。”我拿出卡。
销售经理的眼睛都直了。
我开着那辆崭新的宝马,在夜色中穿行。
车里的音响,放着张学友的《她来听我的演唱会》。
“她来听我的演唱会,在十七岁的初恋第一次约会,男孩为了她彻夜排队,半年的积蓄买了门票一对……”
我跟着唱,唱着唱着,眼泪就流了下来。
婚礼那天,天气很好。
阳光灿烂。
我穿了一身定制的阿玛尼西装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。
我开着那辆黑色的宝马,缓缓驶向举办婚礼的酒店。
我们这个城市最好的五星级酒店。
我到的时候,酒店门口已经停满了车。
但我的这辆宝马,还是鹤立鸡鸡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被吸引了过来。
我从车上下来,一个泊车小弟赶紧跑过来,恭恭敬敬地接过我的车钥匙。
我抬头看了一眼酒店门口巨大的婚纱照。
林慧穿着洁白的婚纱,笑得很甜。
她身边的男人,还是那个戴眼镜的男人。
他看起来比十年前老了一些,也胖了一些,但笑得很儒雅。
郎才女貌,天作之合。
我深吸一口气,走了进去。
宴会厅里,人声鼎沸。
我一进去,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。
很多都是我们以前共同的朋友,还有一些老同学。
他们看到我,表情各异。
有惊讶,有羡慕,有嫉妒,有谄媚。
“陈阳?真的是你!”
“我的天,陈总,你可算来了!”
“外面那辆宝马是你的吧?太牛了!”
我微笑着跟他们点头,寒暄。
然后,我看到了她。
她正挽着她丈夫的胳膊,在给宾客敬酒。
她也看到了我。
四目相对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。
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。
震惊,错愕,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。
是……后悔吗?
我不知道。
她丈夫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我,他愣了一下,然后不动声色地,把林慧往自己怀里又拉近了一点。
我端起一杯酒,朝他们走了过去。
整个宴会厅,好像都安静了下来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我们三个人身上。
这是一场无声的修罗场。
“林慧,新婚快乐。”
我举起酒杯,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惊讶。
“……谢谢。”她的声音有点抖。
“这位是?”我看向她丈夫。
“我先生,李翔。”她介绍道。
“你好。”李翔伸出手,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,但眼神里充满了戒备。
我跟他握了握手。
“你好,陈阳。”
“久仰大名,陈总。”他说。
“不敢当。”
我们三个人,就这么站着,气氛尴尬到了极点。
“陈阳,你……你这些年,过得好吗?”林慧终于开口,打破了沉默。
“挺好的。”我笑了笑,“如你所见。”
我的目光,不经意地扫过他手腕上的表,一块普通的国产表。
又扫过他西装袖口磨损的边角。
我不是在炫耀,我只是在观察。
观察这个她选择的“安稳”。
他看起来,就是一个普通的,勤恳的,在体制内熬了十年,终于熬到了一点位置的公务员。
过着按部就J班,不好不坏的生活。
这大概就是她想要的。
“那就好。”她低下头,不敢再看我。
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。
很厚。
我塞到她手里。
“一点心意,祝你们白头偕老。”
她捏着那个红包,手在抖。
“不,这个太重了……”
“拿着吧。”我没让她拒绝,“十年前,我什么都给不了你。今天,就当是补上了。”
说完这句话,我看到她的眼圈,瞬间就红了。
她丈夫的脸色,也变得很难看。
我的目的达到了。
我转身,准备离开。
“陈阳!”她突然叫住我。
我停下脚步,但没有回头。
“对不起。”
我听到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。
我笑了。
一句对不起,能换回什么呢?
能换回我被打得头破血流的那个下午吗?
能换回我啃着冷馒头流泪的那个夜晚吗?
能换回我这十年来的不甘和挣扎吗?
不能。
“都过去了。”我淡淡地说,“祝你幸福,真的。”
说完,我没有再停留,大步走出了宴会厅。
我没有回头看她的表情。
我也不想再看。
走出酒店,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。
我坐进我的宝马车里,发动了引擎。
车里那股昂贵的皮革味道,提醒着我,我现在拥有的一切。
我赢了吗?
我开着宝马,来参加她的婚礼。
我用最直接,最粗暴的方式,证明了她当年的选择是错的。
我让她后悔了。
我应该感到痛快。
可我为什么,心里这么空?
我开着车,又一次来到了我们当年分手的那个护城河边。
十年了。
河水还在流,柳树也绿了又黄,黄了又绿。
一切好像都没变。
又好像,什么都变了。
我摇下车窗,点了一支烟。
烟雾缭rou中,我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傍晚。
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,那个掉在地上的冰棍,和那个决绝的背影。
如果当时,我没有辞职。
如果当时,我听了她的话,选择安稳。
现在的我,会是什么样?
也许,今天站在这里,穿着那身旧西装,看着别人开着宝马来的,就是我。
而她,会挽着我的手,幸福地笑着吗?
没有如果。
人生没有如果。
我们都做了自己的选择。
她选择了她认为对的路。
我也选择了我认为对的路。
我们都没有错。
错的,只是我们想要的未来,不一样。
我把烟头扔进河里,看着它熄灭,沉没。
就像我那段死去的爱情。
我突然觉得释然了。
我来参加她的婚礼,不是为了报复,也不是为了炫耀。
我只是来给自己的过去,画上一个句号。
我用十年的时间,证明了我的选择是对的。
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成功。
代价,是失去了她。
值不值?
这个问题,已经没有意义了。
我重新发动汽车,调转车头。
我没有再回头。
前面,还有更长的路要走。
我的手机响了。
是公司赵德胜打来的。
“喂,阳哥,你人呢?下午跟南方那个电子厂的会,你忘了?”
“没忘,在路上了,马上到。”
“那就好。对了,晚上给你安排了,新来的那个大学生,听说还是个校花呢,水灵得很……”
“推了吧。”我打断他。
“啊?为什么啊?”
“没心情。”
我挂了电话。
我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。
西装革履,人模狗样。
但眼神里,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沧桑。
陈阳啊陈阳,你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了。
你现在是陈总。
你有钱,有事业,有地位。
你什么都不缺。
那你还想要什么呢?
我不知道。
也许,我想要的,是那个再也回不去的,1990年的夏天。
那个时候,我虽然穷,但我有她。
我以为,有了钱,就能拥有一切。
现在我才明白。
有些东西,一旦失去了,就再也买不回来了。
车子驶上高架桥,城市的风景在两边飞速后退。
我打开音响,里面又传来了那首歌。
“我从她出道前的学生时代就爱着她,她那么年轻,那么纯粹,给我一个全新的世界……”
我关掉了音响。
世界一片安静。
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声,和我的心跳声。
未来会怎么样?
我不知道。
但我知道,我不能再活在过去了。
林慧,祝你幸福。
陈阳,祝你……快乐。
我踩下油门,车子像一支黑色的箭,冲向了前方无尽的延伸。
太阳,正挂在天边。
很刺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