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因藏了私生子,被父亲沉塘,混乱中我捞上来她脖子上的半截玉佩
发布时间:2025-08-10 00:59 浏览量:26
声明:故事虚构,不要代入现实,母亲因藏了私生子,被父亲沉塘,混乱中我捞上来她脖子上的半截玉佩。已完结
母亲因为在外有个私生子,被父亲亲手沉了塘。
浑浊的池水如同巨兽张开的黄泥大口,无情地将母亲吞噬。我心急如焚,恨不得一头扎进去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拽回,可任凭我如何哭喊挣扎,冰冷的池水最终只肯还给我她颈上那半枚破碎的玉佩。 她至死,都不曾吐露那个孩子的半点消息。
几天后,父亲也人间蒸发。我只好收拾行囊,去京城投奔素未谋面的外祖父。
也正是在这条尘土飞扬的官道上,我遇见了一个小乞丐——一个四肢被硬生生折断,像被丢弃的破败木偶般蜷缩在路边的孩子。
他蠕动着,像一条蛆虫,蹭到了我的脚边。他没有去看我左手提着的糖葫芦,也没有理会我右手捏着的芝麻饼。他只是用牙死死咬住了我悬在腰间的那块玉佩,用一种几乎不属于人类的嘶哑嗓音,喊了一句:
「娘,是你来接佩儿了吗?」
1
那个小乞丐,瘦得只剩一把骨头,浑身裹着泥垢,像条野狗似的,用尽全身力气啃咬着那块玉佩。
他那双本该清澈的眸子,此刻却是一片死寂的灰,里面只映出那块玉佩的影子,仿佛那是他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。
他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:「娘……娘……」
这样一个瘦小、丑陋的孩子,怎么可能是娘的孩子?我心里翻涌起一阵强烈的排斥。
我的思绪被拉回母亲被沉塘的前几天。她被父亲用粗重的铁链拴在院中的老槐树下,像一件待售的牲口,任由全村人指点观赏。路过的人们,脸上挂着鄙夷和幸灾乐祸,将臭鸡蛋和烂菜叶雨点般砸向她。
那天,我冲破人群去救她时,刚满十五岁。
月光冷得像霜,洒在母亲毫无血色的脸上,映出她满身的鞭痕和死气。那铁链又粗又硬,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勒出了一圈骇人的红痕。
我哭喊着去解那绳索,十个指甲都翻卷断裂,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。「娘!求求你,你就告诉他们那个野种的下落吧!说出来啊!」我哭得撕心裂肺,用尽全身力气摇晃着冰冷的锁链,「只要你开口,爹就不会杀你了,你就能活下去,就能一直陪着时时了!娘!」
我清楚地记得,那晚的月光格外刺眼,将母亲那双死水般的眸子照得一片冰凉。
她望着我,抬起被铁链束缚的手,轻轻抚摸我的头。她的声音轻得像风:
「娘只有一个心愿。」
「那就是,希望我的时时……」
「永远,永远不要和那个孩子有任何瓜葛。」
此刻,我低头看着脚下这个肮脏不堪的孩子,一股混杂着厌恶与烦躁的情绪直冲心口。
「滚开!」
我一脚将他踹开,声音尖利刺耳。「别用你的脏嘴碰我娘的玉佩!这是我娘留给我的!是我娘的!」
我的尖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。
一个男人立刻从旁边的巷子里蹿了出来,他粗鲁地将那孩子像拎一块破布般拎起,对着我点头哈腰地道歉:「姑娘,对不住,对不住!这小废物给您添麻烦了……」
说完,便拖着那孩子往回走。男孩的身体在布满砂砾的地面上被拖行,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。可他那双满是渴求的眼睛,却依然死死地锁在我腰间的玉佩上,嘴里无声地开合着,一声声地喊着“娘”。
换来的,却是男人更凶狠的拳打脚踢。
「你娘早就把你卖给老子了!你、他、娘的早就没娘了!」
「废物东西,什么都干不了,就知道给老子惹事!」
他一拳拳将男孩砸得口鼻出血,最后啐了一口浓痰:「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没用了,索性把你卖到东街的菜人市场,兴许还能换几个钱!」
话音未落,他便提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孩子消失在巷子深处。
我抿紧了嘴唇,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。
这不关我的事。
我想起母亲,她宁愿被沉塘,也不肯透露那个私生子的半个字。
我想起乡邻们那些扎心的玩笑话:「时时啊,你娘心里只有外头那个野崽子,你啊,早被她扔到一边咯!」
怒火中烧,我加快了脚步,狠狠地将手里的糖葫芦摔在了地上。
我才不信,我娘怎么可能不爱我!
2
娘和爹的故事,像一出情节老套的戏文,只是结局凄凉。
娘本是左侍郎府的庶女,年少时曾与京城白家的公子有过一纸婚约。可后来朝局动荡,新皇登基,天下大乱,许多官宦世家都受到牵连。左侍郎府举家逃往西北,途中意外与娘失散。这一散,就是整整一年。
当家人再找到娘时,她已经在一个偏远的小渔村里和爹成了亲,肚子里还怀着我。而曾经显赫的白家,也在那场政治风暴中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。
每当提起往事,娘的眼底总会掠过一丝惋惜。
可即便左侍郎府与她断绝了关系,爹娘的感情却一直很好。爹虽是个打鱼的,却天生一副温文尔雅的性子,对娘更是疼爱有加。
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娘发那么大的火,就是因为隔壁那个扭着水蛇腰的王寡妇。
那天,王寡妇捏着一把瓜子,在我家门口阴阳怪气地对我爹说:「宋三郎啊,我可是亲眼在稳婆的接生册子上瞧见了,八年前,你媳妇生了个男娃。我记得那会儿你好像出海了不在家吧?这事儿你知道不?那男娃要是活着,可都八岁了。你要是早就知道,该不会是……你们夫妻俩合起伙来把人藏起来了吧?哎哟喂,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,八岁的男娃呢!」
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爹对娘动手。
他把娘吊在树上,一边流着泪,一边用浸了水的鞭子抽她,逼问她那个野种在哪,质问她到底和哪个野男人生的。
直至最后将娘沉入池塘,娘都没有说出那个孩子的下落。
我记得那天,他们两个都在流泪。
我记得娘被沉入水中的最后一刻,她望着爹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虚弱地喊了一声……
「三郎。」
一切都结束了。
娘的尸身,甚至没能葬入李家的祖坟。从那天起,爹就彻底垮了,整日靠酗酒度日,每回喝醉了,嘴里都反反复复地喊着娘的名字。
梦娘。
直到几天前,爹也失踪了。我走投无路,只能来京城投奔外祖父。
我在左侍郎府那扇朱漆大门前徘徊了许久,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。
唯独没想到,开门的外祖父见到我,会是狠狠的一巴掌。
那一巴掌力道之大,直接将我扇出了门外,几颗牙齿混着血水掉落在地。 那位名义上的外祖父,脸色涨得通红,指着我的手都在发抖。他最终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扔在地上,然后重重地关上了大门。
「我们府上没有什么庶女!再敢来胡说八道,小心我叫人割了你的舌头!」
门外的风很大,吹起的沙子迷了我的眼。脸颊火辣辣地疼,我想,这大概……是在替我娘疼吧。
我捡起那袋沉甸甸的银子,失魂落魄地往城外走去。
父亲失踪已有七天,音讯全无。本指望外祖父能有办法,可如今,这条路也断了。
走到东街时,周遭渐渐荒凉起来。也就在这里,我再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。是昨天那个抓走小乞丐的男人。
「瞧一瞧看一看了啊!这小子才八岁,可是个稀罕货!我问问你们,当今这世道,上哪儿找八岁的菜人去!」
「别看他现在脏兮兮的,手脚也都断了,但只要把他洗剥干净了放上案板,保准有的是富贵人家抢着买!」
他正唾沫横飞地向一个屠户模样的人,推销着昨天那个手脚尽断的男孩。
那男孩被麻绳捆着扔在地上,气息奄奄,看样子是快不行了。可他的嘴里,还在微弱地呢喃着:
「娘……娘……」
我忽然又想起了我娘,想起她那些在深夜里独自垂泪的夜晚。
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,她一声声呢喃着的,又是谁的名字?
3
那一袋本该用来寻父的银子,最终救下了这个孩子的命。
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。
我只记得,当我背着他离开时,那个男人变幻莫测的表情。他压低声音提醒我:「姑娘,这孩子可才八岁,是个烫手的山芋。」
「新皇生性残暴,自从八年前国师算出前朝皇室的最后一丝血脉在那年降生,那一整年出生的孩子几乎都被屠戮殆尽了。」
「这小子因为身量小,又一直跟着我当乞丐东躲西藏,才侥幸躲过一劫。不过听说,最近上头又开始严查了,你确定要带着他这个活靶子?」
这些朝堂上的腥风血雨,对于我们这种小渔村的百姓来说,太过遥远。但听他这么一说,我倒是瞬间明白了,为何王寡妇要特意在我爹面前强调“八岁”,也明白了为何我们村里,竟没有一个八岁的孩子。
我抿了抿嘴,没有回答。
只是沉默地感受着背上男孩散发出的腥臭味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先给他好好洗个澡。
这是我长这么大,第一次睡在四面漏风的破庙里。
在河边费力地帮他清洗干净后,我们回到破庙,我便沉沉睡去。夜半,天空下起了雨,雨水顺着屋顶的破洞滴滴答答地落在我的脸上,冰冷刺骨。
我惊醒过来,却发现身边的孩子早已不见了踪影。
“不愧是没良心的野种。”
我低声咒骂了一句,摸索着捡来些干柴想生火取暖。可我从未有过在野外生存的经验,双手磨出了血泡,也没能升起半点火星。
最后只得气恼地放弃,裹紧衣服继续睡去。
第二天清晨,我是在一阵轻微的顶撞中醒来的。
一睁眼,便对上了一双透着些许光亮的眸子。
是那个男孩。
他不知拖着那副残破的身躯爬了多久才回到这里,身下的地面上,留下了一条蜿蜒的血痕。只是,他那双灰败的眸子里,此刻竟有了几分鲜活的色彩。
他冲我咧嘴一笑,露出了掉了门牙的牙床,然后奋力将藏在怀里的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熟鸡蛋,推到我的面前。
雨后的清晨格外湿冷,冻得人直起鸡皮疙瘩。那两个热乎乎的鸡蛋,就这样被他执拗地往我怀里拱。
「你叫什么名字?」我终于开口问他。
他先是一愣,随即脸上绽放出巨大的惊喜,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。「宋佩……」
他含糊不清地报出自己的名字,接着,在地上努力地蹭开自己胸前的破烂衣衫。
在他瘦弱的胸膛上,有一块小小的、凸起的印记,上面还有一道歪歪扭扭的陈年伤疤。
他说:「佩儿有另一块玉佩,被佩儿偷偷缝到肉里了……」
「那个坏人,会抢走佩儿所有值钱的东西。佩儿怕,所以就把玉佩缝进去了,这样他就发现不了。」
说完,宋佩努力把胸膛往我面前挺了挺,眼神里满是期待:「姐姐要是不信,可以……可以把它剖开来看。佩-佩儿相信,娘一定会来接我的!」
我盯着那块小小的印记,那半块玉佩不知在他的皮肉里待了多久,周围已经是一圈暗沉的血色。
他还在满怀希望地喊着:「娘,你快看看……娘……」
「是佩儿啊。」
一口气闷闷地堵在我的心口。
我曾无数次设想,如果有一天见到这个所谓的私生子,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,为我娘报仇。
可到了这一刻,我才终于明白,我为什么要救他。
我伸出手,轻轻将他揽入怀中,然后拉好他的衣襟。
「我不是娘,」我低声说,「我是阿姐。」
或许,只是不想让我那可怜的娘,在九泉之下,再伤心一次了。
4
我决定要治好宋佩的四肢。
可带他看过城里的大夫后才知道,他的四肢受伤太久,早已错过了最佳的医治时机,恐怕这辈子都无力回天了。就算能有些许好转,也需要耗费海量的金钱。
而金钱,恰恰是我们眼下最稀缺的东西。
从侍郎府得来的那袋银子,为了赎他已经花得干干净净,如今身上只剩下几文钱。
我又背着他回到了那间破庙。
别说治伤了,眼下连温饱都成了问题。
宋佩很轻,轻得像一片羽毛。他伏在我的肩上,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。
天气阴沉沉的,没一会儿便下起了蒙蒙细雨。雨声淅淅沥沥,夹杂着他带着恐惧的细微声音。
他说:「阿姐,佩儿不疼的,佩儿可以自己爬……」
「你别扔下佩儿……」
我对这个孩子,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呢?痛恨,厌恶,烦躁。
我最烦的,是他偏偏又是个好孩子,好到让我不忍心。
我冷着脸说:「你确实是个累赘。你也别想太多,我救你,只是为了给我娘一个交代罢了。」
话虽说得绝情,可当连绵的阴雨天让空气变得潮湿,他那双残废的腿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,我还是动摇了。
我看着他蜷缩在那堆湿透的茅草上,疼得小脸惨白,浑身不住地颤抖。那双总是湿漉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,嘴里无意识地呻吟着。
他说:「娘,我一直在等你……等你来接佩儿……」
那双手,死死地攥着我的衣角。
我掏出了身上仅剩的七文钱,那是我们俩明天的饭钱。
我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几枚铜板,冒着倾盆大雨,去敲响了医馆的大门。
我用尽全身力气拍着门板,大声喊道:「求求大夫,救救我弟弟!我只买一株止疼草就行!」
止疼草,要十文钱。
门开了一条缝,一双苍老的眼睛朝我手里的铜钱瞥了一眼,然后,门又缓缓地关上了。
我想起了娘。从前她教我绣花,看我把手扎得鲜血淋漓,也要把那轮残月绣得完美无瑕。
她总是亲亲我的额头,叹着气说:「时时,你这孩子,就是太犟。」
是的,我就是犟。
漫天大雨,电闪雷鸣。
我固执地站在医馆门口,一遍又一遍地嘶喊着,直到声音沙哑:
「只要一株草药就行!求求您,只要一株草药就行!」
「只要一株草药就行!只要一株草药就行!」
雨水混着泪水,顺着我的眼角流进嘴里,又咸又涩。
直到大雨将停,那扇门也未曾为我打开。我终于精疲力尽,瘫倒在门前。
就在这时,一柄油纸伞,遮在了我的头顶。
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的中年男子。他眉眼温和,气质清冷,不难想象,他年轻时是何等的风华绝代。
此刻,他的眉宇间,带着一丝不忍。
他说:「带我去看看你弟弟吧。」
我们又回到了破庙。
宋佩已经烧得人事不省,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茅草堆上,不住地呻吟。
他不再喊娘了。
他只是紧紧攥着我那半截被雨水浸透的袖子,哭着喊:「阿姐,好疼……」
「阿姐。」
我站在破庙的门口,迟迟没有进去。
我是他的阿姐,可我为什么偏偏要是他的阿姐?
终究,我还是长叹了一口气,走上前,将他瘦小的身子背了起来。
娘啊,你用性命去保护的东西,此刻,就在我的背上。
我心里这样念着,缓缓走到了那个白衣男子的身旁。
一柄竹伞,遮住了我们三个人。
从那天起,我和宋佩,总算有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住处。
5
白先生名唤白诃。
他住在城南巷尾的一间旧屋里,平日里靠卖字画为生。他过得十分清贫,也不喜与邻里往来。
他的一副字画,只能卖五文钱。可他给宋佩治腿的那些名贵草药,却像不要钱似的,一包包地往回拿。
我眼看着他屋里的摆设,一天比一天少。
偶尔有月亮的夜晚,我能听到他在院子里作画时,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。听街坊说,他从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,只是后来家里遭了难,才落魄至此。
我常常抱着宋佩,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,看白先生写字。
然后小声对宋佩说:「宋佩,我们好像……遇上好人了。」
宋佩便会往我怀里缩得更紧一些,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:「对不起,阿姐……」
跟了白先生之后,我才对当今的朝局有了一些了解。
所谓新皇登基,说得好听,其实不过是异姓王篡位,因此终日惶恐不安,唯恐江山不稳。当今朝堂之上,也分为两派。一派是拥护新皇的,另一派,则暗中追随远在边疆的历亲王。
历亲王是前朝皇帝的宗亲,只因早年犯错,被先皇勒令永镇边疆,无诏不得回京。他手握重兵,麾下有百万雄师,一生只效忠于前朝皇室血脉。
新皇篡位之时,他远在边疆,并不知晓京中变故。待他接到新皇的口谕,得知前朝皇室血脉竟因一场“急病”而尽数夭亡后,更是心生疑窦。
他曾公开对新皇的使者说:「何种急病,会专挑皇室血脉下手?我雷历一生只认先皇,断不相信天要亡我旧朝!」
「本王给新皇十五年的时间,若是十五年内,天下间再寻不到一位皇室遗孤!到那时,我雷历自会率麾下将士,归顺新朝!」
新皇虽忌惮历亲王的兵权,却也不敢拿江山去赌。于是,八年前,国师一占卜出前朝最后的遗孤降生于民间,新皇便立刻下令,几乎将那一年出生的所有婴孩屠戮殆尽。也因此,当今世上,八岁的孩童才会如此罕见。
这些事,于我和宋佩而言,虽如同天方夜谭,却也听得心惊胆战。新皇的残暴,由此可见一斑,当真令人不寒而栗。
「那,那……那个遗孤,后来找到了吗?」宋佩窝在我的怀里,一张小脸因为激动而涨得红扑扑的,忍不住问白先生。
白先生只是温和地笑了笑,伸手摸了摸他的头,说:「一切自有天命。」
「只是,时候未到罢了。」
我和宋佩睡在一张榻上,闲下来的时候,我会给他讲娘的故事。
我讲娘这一生最爱绣月亮,弯弯的月牙,圆圆的满月,还有被天狗吃掉的残月。
我讲娘这一生最怕水,每次去河边洗衣,都站得离水边很远很远。
我讲娘烙的鸡蛋饼最香,总会多放一层油,烙得两面金黄,又香又脆。
讲着讲着,我望着宋佩那双亮晶晶的眸子,便会忍不住泣不成声。
一天清晨,天还未亮,我便被一阵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吵醒。
我睁开眼,发现宋佩不知何时爬到了我的面前。经过这段时间的悉心调理,他的双手已经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了。
他将一个黑乎乎的盘子,努力地推到我面前。
他的眼睛,亮晶晶的,像是藏了两颗星星。
他有些口齿不清地说:「阿姐……想吃鸡蛋饼,佩儿……给阿姐做……」
眼前的饼子,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,被烧得如同一块焦炭,散发着一股苦味。
我看着那块黑炭饼,又看看宋佩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。
我们认识这么久,一直是我在说,他在听。他很聪明,从不追问娘去了哪里。只是偶尔,我会看到他一个人时,会悄悄地、细细地摩挲着胸口那块藏着玉佩的伤疤。
他只喊我「阿姐」。
我抿紧了嘴,伸手拿起那块饼子,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。
满嘴的苦涩中,有两滴滚烫的泪,砸了下来。
……
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地过下去。我们吃完那块“饼”,我正准备背着宋佩去后山摘些野果。
可一打开门,却被门口的喧哗声惊住了。
「白公子,这个月的孝敬银子,您迟迟不交,莫不是忘了宫里的规矩不成?」
门口站着一个太监模样的年轻人,他高高地挑着眉,用眼角轻蔑地扫着白诃:「要不要咱家提醒提醒白公子,当年的白家,是怎么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的?若不是当今的长公主念及与你母亲的旧情,保下你一条小命,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安稳度日?」
「如今这点税银都迟迟交不上,莫不是白公子还在做梦?梦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左侍郎府板上钉钉的女婿,那个风光无限的白家嫡长子?」
他手中的拂尘一甩,狠狠抽在白先生的脸上,将白先生的腰杆打得更弯了。他说:「梦,该醒了!白公子!这税,您今儿个,是交也得交,不交也得交!」
我愣在了门后,眼睁睁看着那个平日里清俊傲骨的白先生,此刻却低着头,说着讨好的话。
我的心,一点点沉入了冰窖。
我这才知道,原来……
白先生,就是我娘年少时,那位素未谋面的……
未婚夫。
6
「公公,实在是近来家中手头拮据,还请公公再宽限几日。」
白先生陪着笑脸,可下一秒,却被旁边的一个官兵一脚踹倒在地!
「宽限?已经宽限了你多少时日了!今天要是再拿不出银子来,那……」那太监阴恻恻地笑了,「那就打!打到白公子能拿出来为止!」
太监话音刚落,他身后的官兵便如狼似虎地一拥而上,对着倒在地上的白先生拳打脚踢!
每一拳,每一脚,都结结实实地落在肉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可白先生却咬紧了牙关,硬是一声不吭。
「白……白先生!」
藏在屋里的宋佩惊呼出声!
我也再顾不得其他,把宋佩往角落里一推,便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!
我扑到白先生的身上,用自己瘦弱的身体,替他抵挡着雨点般的拳脚。剧烈的痛感让我忍不住大喊:「别打了!求求你们别打了!要打死人了!」
然而,并没有人在意我这个突然冲出来的黄毛丫头。
「时时,快走……」
白先生从牙缝里,挤出这么一句话。
我却执拗地护着他,实在没了办法,只好爬起来,想扑到那个太监面前去哀求他。我说:「公公,要打就打我吧,都是我的错,不关白先生的事,他……」
我的话还没说完,脸上就猛地挨了那太监一记响亮的耳光!
鲜血瞬间从鼻腔里涌了出来,我被扇得眼冒金星,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。
我听到那太监尖利刺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:「什么腌臜东西,也敢碰咱家的衣角!」
他气得脸色涨红,一把抽出了身边官兵的佩刀:「恶心下、贱的东西!今儿个咱家就剁了你这双不知礼数的狗爪子!」
「公公!公……公公手下留情!」
到了这个地步,白先生也顾不上自己了,他挣扎着爬起来,对着那太监连连磕头,眼里满是哀求:「公公饶她一命,求公公饶她一命……」
我的鼻腔一阵酸涩,只觉得自己太不争气。
他本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,若不是因为我和宋佩……他又怎会落到如此境地……
正想着,那太监已经走上前来,一把揪住我的衣襟,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刀!
刹那间——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那太监高举着刀,却迟迟没有落下。他的目光,直勾勾地盯着我的领口,眼睛都看直了。
“当啷”一声,他手里的刀掉在了地上。
他的表情变幻莫测,最终,只是阴阳怪气地吊着嗓子说了一句:「今天,就到这儿吧。」
接着,便带着那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。
我长舒了一口气,连忙扑到白先生身边:「先生,您没事……」
一抬头,却对上了一双悲怆而苍凉的眼睛。
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滴落,他轻声问我:「时时,你为什么要出来?」
「我……」
我微微一怔,连忙解释道:「我已经把宋佩藏好了,他们发现不了那个八岁的孩子!先生您别生气,不会有危险的……」
白先生却没有听我的解释。
他只是沉默地站起身,走进了屋子,然后,重重地关上了门。
7
从那天起,白先生不再卖字画了,也不再教我和宋佩读书识字了。
他开始每天天不亮就出门,很晚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,身上总是沾满了泥土和汗水。他好像很累,累到连话都懒得说,每天回来倒头就睡。
我觉得很奇怪,便在一个清晨,偷偷地跟在了他的身后。
也正是这一次的跟踪,让我看到了此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。
在嘈杂的码头上,我看到了那个曾经风骨清傲的白先生。他赤着上身,瘦弱的肩膀上扛着两大袋沉重的水泥,正步履维艰地往一艘货船上走。
他的脚步虚浮,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黝黑的脸颊上滚落,砸在滚烫的地面上,瞬间蒸发。
一个船工看不过去,在一旁奚落道:「我说白公子,你这又是何苦呢?放着轻松的笔墨生意不做,非要来干我们这些粗人的活计?」
白先生只是咧嘴笑了笑,没有说话,只是扛着水泥的脚步,似乎又加快了一些。
那天的太阳毒辣得能把人烤化,街上的行人都叫苦不迭。
我躲在远处,看着他一步一个湿漉漉的脚印,扛着一袋又一袋的水泥,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心直窜上天灵盖。
傍晚时分,白先生回来了。
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,哭着冲到他面前质问他。
我哭喊着:「是不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!如果是的话,我们可以走的!」
「白先生!你别再去做那种活了!我和宋佩现在就走!」
在我的哭声中,白先生缓缓抬起了他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。他看着我,又看了看从屋里探出头来的宋佩,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。他说:
「时时,先生想多赚些银两。」
「然后,带你们离开这里。」
……
搬家的事情,进行得有条不紊。
白先生瘦了很多,也黑了很多,但扛行李的时候,却比以前有力气多了。他总能像扛起一片树叶似的,轻松地把宋佩扛到肩膀上,惹得宋佩捂着眼睛小声惊呼:
「老师……」
日子似乎又重新回归了平淡,我本以为,只要搬了家,一切就都会好起来。
可是,这个家,我们最终也没能搬成。
那天,一群官兵如狼似虎地撞开了白先生家的大门。
为首的,是一个比上次那个更年老的太监,上次那个小太监,此刻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。
老太监手里提着一个包袱,笑得像只奸诈的狐狸:「白公子,这是……打算去哪儿啊?」
我和宋佩被白先生提前藏在了床下的暗格里,只能透过缝隙,紧张地看着门口发生的一切。
「没……没去哪儿,只是出门去做工……」
白先生的话说到一半,突然卡在了喉咙里。
他呆愣地看着前方,只见那老太监的手中,一柄长剑,已经直直地贯穿了他的腹部。
「听说,你这里藏了个孩子……」
「白先生啊白先生,你可知,藏匿朝廷钦犯,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……」
那太监嬉笑一声,猛地将剑抽了出来。
一串温热的血珠,溅落在地。白先生的身子晃了晃,然后,“扑通”一声,重重地倒了下去。
他的眼神看着我跟宋佩的方向,缓缓摇了摇头……
8
眼前的血腥场面像一只无形的手,死死扼住了我们的喉咙,尖叫被堵在胸腔,几乎要炸开。我下意识地用手死死捂住宋佩的嘴,滚烫的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,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。
那个面色阴沉的太监,在片刻的死寂后,眼神一厉,手中的长剑再次扬起。
“噗嗤!”
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得令人作呕,一截剑锋从白先生的肩胛骨处贯穿而出,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月白色的长衫。
“再不滚出来,咱家下一步,可就要剜了他的眼睛了……”他拖长了语调,声音尖细刺耳。
“呃……”
那声痛苦的闷哼,被白先生用尽全身力气压死在了喉咙深处。
“老……老师!!”
宋佩再也无法忍受,像一头失控的小兽,猛地从我怀里挣脱出去。他飞扑到白先生身上,任由那温热的血浸透自己的衣衫,哭喊着:“要抓就抓我!大官人,我就是那个八岁的孩子!求你放过我老师!”
“宋佩!”
我心头一紧,也跟着冲了上去,将宋佩死死地护在怀里,用尽全身的勇气去警惕地瞪视那个太监:“不……不准你带走我弟弟!”
看到我们两人自投罗网,他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诡异,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,森白的牙齿在昏暗中像野兽的獠牙,闪着不祥的光。
“谁说……咱家要的是你弟弟?”
话音未落,他闪电般出手,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将我拽起。他随手扔掉一个包裹,一个干瘪的老人头颅从里面“咕噜噜”地滚了出来!
“白诃,你们白家真是好大的胆子!竟敢买通国师!”
“让他把预言的时间,硬生生推后了整整七年!怪不得!怪不得咱家找了这么久,在那么多八岁的孩童里,竟没一个身上有皇室的莲花胎记!”
他猛地一扯,我的衣襟被撕开,一片殷红的莲花胎记在我的锁骨下赫然显现!
“原来如此!前朝的余孽,早在十五年前就出世了!不但是个女娃,还被你们藏得这么深!”
“白家!你们和那对狗、男、女一样!把我们新皇骗得好苦啊!”
白先生的手记,是这样写的。
他的字迹,一如他的人,清隽而温柔。
「皇上曾是一代明君,这点我与阿芍都心知肚明。可即便是明君,也有被酒精麻痹理智的时候。就在我们定下婚约的前三个月,阿芍的腹中,竟怀上了他的龙嗣。」
「那段日子,我何尝不是恨意滔天。我眼睁睁看着我的爱人在我面前泣不成声,说此生无法与我相守,绝望到想要投身护城河,我的心也跟着碎成了千万片!阿芍是我的命,我当时唯一的念头,就是带她走,逃离这座囚笼!」
「逃亡的路途,竟出乎意料的顺利。毕竟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庶女,或许是君上心怀愧疚,并未派人追捕。数月后,阿芍的肚子一天天隆起,我也彻底下定决心,无论这孩子是谁的血脉,我都会视如己出,用心抚养。」
「国破了!旧帝驾崩,所有皇室血脉都被屠戮殆尽!新皇是个披着人皮的伪君子!是个畜、生!这个国家,彻底落入了深渊,再不会有好日子了!」
「新皇的眼线遍布天下,我和阿芍被逼入一处绝壁山洞。谁能想到,她就在那、阴冷潮湿的洞中,生下了孩子!」
「是个女孩!是先皇唯一的骨血,是整个王朝最后的公主!只要她能活下去,能找到厉亲王,这个被黑暗笼罩的国家,就还有一丝希望!」
「我们苦苦支撑了五日,阿芍已是油尽灯枯。没有食物,洞外全是新皇的爪牙,她已经撑不住了!阿芍!我的阿芍啊!」
「山洞里闯入了一对同样在逃难的夫妻,他们被新皇的苛政逼得家破人亡。阿芍在弥留之际,将孩子托付给了他们。这是皇室的未来,也是一个能瞬间引来杀身之祸的烫手山芋!可那对夫妻,却用最真挚的眼神,郑重地接过了这个孩子!」
「阿芍将侍郎府的令牌交给了他们,让那妇人顶替自己庶女的身份,并恳求侍郎府务必帮助他们一家逃离京城。从此以后,这孩子的命运,是福是祸,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。」
「阿芍去了。我在冰冷的山洞里守了她七天七夜,最终只能为她垒起一座无名的小小坟冢。阿芍,我的妻。」
手记翻到后面,纸张变成了崭新。
「那场瓢泼大雨中,我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孩子。阿芍,她和你年轻时,长得是那么相像。」
「我如今的身份,本不该再去打扰她的生活。可是……那毕竟是我曾经发誓要视如己出的孩子。阿芍,我终究还是没忍住,收养了她和她的弟弟。」
「我对那个八岁的男孩也心怀愧疚。若不是白家买通国师,让他颠倒黑白,这世上又怎会有那么多无辜的孩童惨死。白家有罪,我亦有罪!」
「我对这个女孩的情感,无比复杂。有时我觉得她就像我的亲生女儿,有时又会因想起你所受的屈辱而心生怨怼。但是阿芍,我知道,我不能这样。」
「小情小爱,大家大国。」
「我仿佛感觉到,这个沉沦的国家,终于有了一线未来。」
纸张散落一地。
高台上的太监发出一声阴冷的嗤笑:
“开铡——”
一瞬间,白先生的头颅滚落在地,鲜血喷涌。 我被死死按在地上,身体已经麻木,只能呆呆地看着那颗头颅滚到我的脚边。
我最后对上的,是他那双即便在死亡中,也依旧温柔如水的眼睛。
我想,什么是真的?
我自己,还是真的吗?
9
新皇病重,却执意要等他痊愈后,再对我施以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。
我就这样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天牢。
在这里,我见到了失踪已久的爹。
眼前的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噩梦,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,神情呆滞,喉咙里仿佛被棉花堵住,一个字也喊不出来。
“哟,咱家发发善心,让你们父女团聚。怎么,还要继续演戏吗?”
那太监站在牢门外,阴狠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在我们父女身上来回逡巡。
我嘴唇嗫嚅了半晌,终于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:
“我见到佩儿了。”
“他……过得不好,但是……幸好还活着……爹……”
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,那个一直蜷缩在角落的男人猛然暴起,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脸上!
他将我死死压在身下,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。他双眼布满血丝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:“谁是你爹!谁是你爹!我的女儿早就死了!早就被你们这些害人精害死了!你还敢侮辱我的女儿?我掐死你!我掐死你!”
说完,他的双手猛地扼住了我的脖子,力道不断收紧。我呼吸瞬间被剥夺,眼球暴突,脸色涨得青紫。
爹,是真的想杀了我吗?
不,爹不是。
所以,就算我濒临窒息,只能发出呜咽的挣扎声,我依旧死死地看着爹,泪水无声地滑落。
爹,我好怕。
那太监似乎觉得这出戏很无趣,冷哼一声,带着手下离开了。
他走后,我脖颈间那双要命的手,终于缓缓松开。
年迈的父亲跪坐在我身上,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浑浊的眼中倾盆而下,滚烫地砸在我的脸上。
“爹的……时时,你受苦了……”
一方是昨天,一方是明天。
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,爹每天都只是抱着我。他怕我恐惧,就不停地给我讲过去的事情。
他说:“那一年,你娘又怀了你弟弟。可国师的预言就像悬在我们头顶的刀,我们知道,一旦这个孩子出生,官兵一定会找上门,到时候,你可能会有危险。”
他说:“你娘,是阿爹这辈子见过最勇敢的女人。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,她独自找来稳婆,跑到深山里去生产。孩子一落地,就让稳婆抱走送人了,自己连一眼都没敢看。”
他泣不成声:“他还活着就好,他还活着……我的佩儿……”
“村里的王寡妇是官府的眼线,她在城里有个当小官的相好。她察觉到了蛛丝马迹,为了保住你,这出戏就不得不演下去。”
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,脸上满是思念与痛苦,他说:“那一夜,你娘对我说,让我把她沉塘。她说,只有这样,才能让所有人相信。”
“时时,你娘啊,真的是这世上最勇敢的女子。是爹……是爹没用,没能保护好她……”
在那些不见天日的时光里,我总能听到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,在黑暗中压抑的哭泣。
我想起白先生滚落的头颅,想起被沉入冰冷池塘的母亲。
甚至想起了那个素未谋面,名为阿芍的女子。
我感觉,我疯了。
这个世道,也早就疯了。
10
行刑的时间,定在了三日后。
一直萎靡麻木的父亲,在某一天突然变得精神矍铄。
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,说的全是我娘。
他不再提什么家国天下,也不再骂什么新政暴虐。
他说:“时时,你出去后,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弟弟。”
“这么多年,你母亲没有一夜能睡得安稳,她日日夜夜都在挂念着那个孩子。”
他说:“时时,谢谢你。将来见到他时,能念在我们的份上,留他一条命。”
“我们的时时,永远是这世上最善良的姑娘。”
而说完这些话的当天夜里。
地牢里,燃起了一场冲天大火。
漫天火光中,父亲用尽全力将我向前一推,自己却安然地坐回了墙角。
他说:“白先生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。时时,时间到了。”
“等会儿会有人来接应你,你跟着他们去边疆,去找厉亲王。这么多年,白先生布下的这条线,终于是通了。”
“时时,走吧。”
火势越来越大,牢房外却静得可怕。
我想起白先生赴死时,脸上那片了然的笑容,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刺骨的寒意!
“爹!我们一起走!”
在大火中,我哭喊着伸手去抓我爹的衣袖。
可是那衣袖却轻飘飘的,就像当年我去池塘里捞我娘一样,什么都没有抓住。
爹就那样坐在墙角,看着我,脸上忽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。
他说:“时时,爹不走了。爹留在这里,你娘走了以后,爹早就没了活下去的念头。”
“若不是因为还有你,爹早就去找你娘了。”
“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,时时。这么多天,你不言不语,爹真的很担心你。”
他伸出粗糙的手,想要擦去我脸上的泪水。
他说:“乖女儿,出门在外,要好好照顾自己。也……也帮爹,照顾好你的弟弟……”
一声巨响。
整个地牢轰然坍塌。
当我再次醒来时,已经身处一辆颠簸的马车上。
“阿……阿姐!!”
还是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,不由分说地就拱进了我的怀里。
我看着怀里的宋佩,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,然后用尽全力,将他紧紧地抱住。
我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,再也抑制不住,失声痛哭。
夜风习习,马车的车轮声吱呀作响,像一首悲伤的歌。
小情小爱,大家大国。
我抬起手,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。
我问自己:
“宋时时,你凭什么!”
旧国覆灭,无数人为了挣脱这片苦海而家破人亡。
留下的,只有满腔的愤怒和无尽的悲凉。
那些曾经被我忽略的细节,在这一刻,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。
比如,那一路上,因吃不饱饭而倒毙在路边的流民。
比如,因为不堪重税,而在劳作中活活累死的百姓。
比如,那一批批被强行送往京城,供权贵淫乐的年轻女子。
这新皇的暴政,终究要有一个了结。
我将怀里不断哭泣的宋佩,抱得更紧了些。
外面的月色真亮啊,就像母亲曾经绣在手帕上的那样亮。
我说:“阿弟,别怕,阿姐一定会好好养大你的。”
……
同行的几位大哥并不会武功。
他们大多是白先生在民间悄悄培养的能人,能够制造出威力巨大的火药,并用它炸毁了天牢,这在我听来,已经近乎神迹。
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室,这一路上,也总爱和我开几句玩笑,想让我宽心。
我还好些,可宋佩却总是问:
“阿姐,老师什么时候来找我们?”
“阿姐,我们不等老师了吗?”
“阿姐,老师到底去哪里了?”
这一字一句,都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的心上。每当他问起,车厢里都会陷入一阵沉默。
直到有一天,一个大哥终于忍不住回答了他。
他强笑着说:“害,白先生啊,他在城里娶了位美娇娘,日子过得好着呢!怕你们耽误他的好事,才让我们先把你们送走。”
起初,宋佩并不明白“美娇娘”是什么意思。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解释后,这个孩子终于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个笑容。
他甜甜地笑着,露出几颗可爱的小虎牙。
“太好了,只要老师还活着,那就太好了。”
11
谁也没有想到,敌军会在半路设下埋伏。
即便这条路早已被他们劫掠得一干二净,但在看到我们这辆孤零零的马车时,悬崖之上的敌军还是举起了弓箭。那密集的箭羽,带着死亡的呼啸,劈头盖脸地朝着我们飞来!
为首的一个人,嘴里喊着我听不懂的蛮语,脸上挂着狞笑。
我翻身将宋佩死死地护在身下。
而那几位大哥,又翻身护住了我。
利箭穿透皮肉的声音,不断从我身后传来。
我捂住宋佩的眼睛,紧紧地贴着他,强迫自己不去听那些痛苦的闷哼。
我听到一直驾车的刘大哥,声音闷闷地,带着一丝解脱。
他虚弱地说:“等……等回去了,帮俺给俺婆娘说一声……”
“说好要带她买的胭脂……就让老三……替俺去买吧……”
话音落下,他的气息便彻底微弱了下去。
那个被称为老三的,或许是晕了,或许是已经死了,没有再接话。
我趴在地上,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。
趴在我身上的那个大哥,也在哽咽。
他吃力地伸出手,捂住我的耳朵,笑骂道:
“别……别听这群瘪、三胡说八道!”
“要买……自己……买去啊……”
……
一场惨烈的伏击,六个同行之人,只剩下两个还活着。
边疆明明近在眼前,我们却被这群来自大塞的敌军,带往了相同的方向。
他们的营帐。
世人常说大塞人生性残暴,但当我亲眼目睹他们的恶行时,依旧被那种野蛮和血腥所震惊。
他们以人肉为食,将掳来的女人们当做牲畜一般玩弄,每日被迫撅着屁股趴在地上,供人发泄。不仅如此,一些有特殊癖好的,连男人也不放过。但中原男子的羸弱似乎无法满足他们,所以大部分人在被凌辱后,都难逃被杀的下场。
来到这里的第三个月。
一直被关押的我们,终于被押到了主帅的营帐中。
那个主帅,就是当初在悬崖上伏击我们的头领。如今再见到我们,他大概已经认不出来了。
他摸着下巴上虬结的胡须,用手指了指仅剩的两位大哥,用蹩脚的中原话说:“这两个,送到小郎营去。”
小郎营,顾名思义,就是供他们玩弄男人的地方。
两位大哥面如死灰。其中一位突然站了起来,嘶吼道:“要杀要剐悉听尊便!我们中原男儿,怎能受此奇耻大辱!”
我记得他,他是同行人里最年轻的,听说家里还有一位卧病在床的老母亲。
“咯吱——”
“啊!!!”
他话音未落,旁边一个壮硕的大塞人,猛地将手指插进了他的左眼!
那声惨叫撕心裂肺,响彻了这片灰暗的天空。
眼球被那个大塞人硬生生地拽了出来,然后若无其事地放进嘴里,咯吱咯吱地嚼了起来。
那大塞人似乎发觉所有人都在看他,将那个已经疼得昏死过去的男人一脚踹开,嘿嘿一笑,露出一嘴的血沫:“没……没忍住……”
年轻人很快就不动了。
另一位大哥,认命般地垂下头,随着一个大塞人,行尸走肉般地向营帐外走去。
我看到,那首领的目光,落在了我怀里早已被吓傻的宋佩身上。
我看到他拿起了一柄薄薄的片刀,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。
那刀,是他们用来片生羊肉吃的。
地上的人还在痛苦地呻吟,走出去的人步伐沉重如铅。
而我怀里的阿弟,抖得像风中的落叶。
“小孩?让他过……”
我听到那首领说。
而在他把话说完之前,我猛地将宋佩往身后一藏!
我一把拉开自己的衣襟,露出大片的肌肤。
我脸色苍白,声音因恐惧而颤抖,我说:
“大王……放过他们……”
“我,我来伺候你……”
12
与我同一批被抓来的女子们,在无尽的折磨后,最后只活下来了几个。
为了保住宋佩和那最后一位大哥的命,我每天都在跟帐里那些供人把玩的“花姐”学习如何取悦男人。久而久之,我也有了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。
那个首领很喜欢我。
也一直没舍得杀我。
他习惯折断我的手脚,再看我像一条狗一样,摇着尾巴对他笑。
他说我:
“好用。”
几个月后,厉亲王的大军终于兵临城下。
我看着远处那乌压压一片的军阵,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。我将身上那件几乎蔽不住体的破烂衣服,捏得死紧。
终于,有机会了。
我想。
晚上,首领将所有女人都叫到了他的大帐里。
他说,准备往厉亲王的营帐里,送几个“毒女”过去。
他狞笑着说:“都是血气方刚的将士,饭可以不吃,水可以不喝,女人,可不能缺。”
接着,他将一堆烈性毒药扔在桌子上,扫视了一圈,大声吼道:
“谁来!”
对所有人来说,这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逃生机会。
只要能走出这座人间地狱,是死是活,是逃是躲,就都由自己说了算。谁又会真的去当什么毒女。
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戏谑的“鼓励”。人群中,一个女子像受惊的小鹿,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。
她试探着走到首领面前,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包毒药。
见首领没有反应,她刚松了一口气,脸上未来得及露出一丝欣喜!
下一秒,刀光一闪!
尸首分离。
人群中死寂了一瞬,随即爆发出刺耳的尖叫。
“还有谁来!”
首领擦了擦刀上的血,继续问道。
我看着桌上那些致命的毒药,抿了抿干裂的嘴唇。
我一步上前,一把抓起毒药,掀开衣服就往自己的下身塞去!
剧毒的药粉立刻开始腐蚀我的血肉,混合着药粉的血水和肉渣,从我的腿间淋漓地滴下。
我抬起头,对着首领露出了一个痴傻的笑容:
“我去!只要能为了相公!就算豁出我这条命也值!”
他看着我腿间喷涌而出的鲜血,看着我那张憨傻谄媚的脸。
最终,他笑了。
他放下砍刀,一把抓住我的头发,狠狠地将我的头往墙上撞去。
“好狗!”
我听见他发出了畅快的大笑。
13
人这一辈子,终究是要被命运眷顾那么一两次的。
我被当做垃圾一样,扔到了厉亲王的军营外。
营帐外站岗的士兵正在闲聊,说着过几天厉亲王就要回京归顺新皇的事。他们冷不防看到我,被吓了一大跳。
“姑娘,你没事吧?”
其中一个士兵见我浑身是血,于心不忍,刚想上前,就被另一个同伴拉住:
“别过去!她可能是敌军送来的奸细……”
两人耳语了一阵,最终选择远离我,跑向了中军大帐。
没过多久,一个披着斗篷、满脸络腮胡的威猛汉子,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。
看见我这副惨状后,他眉头紧锁,双手在身侧握得咯吱作响,咬牙切齿。
他破口大骂一句:“靠他奶奶的狗、日、的大塞!竟敢如此折辱我中原同胞!”
“真当他爷爷雷厉,是吃素的软柿子不成?!”
我身上的伤口疼得如同被撕裂,每走一步,都像是踩在刀尖上。但在听到“雷厉”这个名字时,我的身体还是为之一颤。
那大塞首领说是送毒女来给厉亲王的军队“解乏”,其实不过是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,让他亲眼看看,他要保护的中原人,是如何被他们肆意蹂躏的。
厉亲王的愤怒,理所应当。
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拽紧了身上的破布,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。
那些夹杂着黄沙的烈风,吹过我的脸颊。无数双充满期待的眼睛,在我眼前一一闪过。
我看到了我母亲,我看到了我父亲。
看到了白先生,看到了那些为了保护我而死去的人们。
最终,我看到了我的阿弟。
我听到了那句在我心中回响了无数次的话:
「小情小爱,大家大国。」
我终于,走到了这一步。
我低下头,用尽全身的力气,颤抖着,将衣领彻底拉下,露出那朵血红的莲花:
“我乃……前朝最后血脉!我名世安公主!生母左侍郎府庶女!生父乃是先帝!”
“厉亲王!我以我身上的皇室血脉,敕令于你!即刻剿灭大塞!救出所有被困的中原同胞!”
“而后,破开京城大门!将那篡位的逆贼一网打尽!为我旧朝皇室复仇!还我天下百姓一个安宁!!”
14
再后来,便是一场被载入史册的巨变。
百万大军挥师南下,势如破竹。无数百姓跪在道路两旁,他们哭泣着,哀求着,也用满怀期待的目光,迎接着他们的大将军。
那一场收复京城的大战,血流成河。
我不会武功,却也跟在厉亲王身边学了几招粗浅的防身术。在兵力最紧张的时候,我也提刀上了战场。终究是技不如人,被敌军剁下了两根手指。
幸好,还剩下了一条命。
新皇的头颅,被高高地悬挂在了城楼之上。
……
我从昏沉中微微转醒,听到一旁的宫女轻声呼唤着“陛下”。
这是我登基为女皇的第十年。
我睁开眼,第一眼看到的,是我那只仅剩下三根手指的手掌。
一旁的宫女有些惶恐,立刻取来特制的手套,想要替我戴上。
因为我是个出了名爱美的女皇,有时候看到自己这只残缺的手,会有些不高兴。
不过今日,倒也无所谓了。
“我去看看佩儿。”
去往宋佩寝宫的路上,我特意绕道走了御花园。
虽然史官们都说此举于理不合,我却还是坚持将父亲、母亲、白先生和阿芍的衣冠冢,都安在了宫里。
史官说,以我的权力,完全可以让他们入皇陵,享万世供奉。
可是这么多年,我比谁都清楚,他们并不爱那冰冷华丽的皇陵。
父亲只想和母亲在一起。
白先生只想和阿芍在一起。
而我——
“阿弟。”
推开门的瞬间,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。
那个清瘦的少年正斜倚在榻上,一身白衣,手里捧着一卷书。
他这副模样,和记忆中的某个人,真是像到了骨子里。
“太医早就叮嘱过,不易操劳,怎么又在看书了。”
我带着一丝埋怨走过去,抽走了他手中的书卷,却在看到他愈发消瘦的脸庞时,心中猛地一痛。
他与我一同经历了太多的苦难。后来我登上皇位,他肢体上的旧疾虽被天下名医治好,却落下了无法根治的病根。我曾想让他与我共享这万里江山,却被他笑着拒绝了。
宋佩说:“阿姐,你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。”
“而佩儿,也只想安安稳稳地,做你的阿弟。”
我看着他虚弱的模样,微微闭上了眼。
太医已经断言,他活不过二十五岁。
宋佩轻轻咳嗽了两声,柔和了眉眼看着我:“一直躺着,也实在是无趣。刚看了一小会儿,阿姐就来了。”
“对了。”
他直了直身子,朝门外招了招手。
一个宫女端着一碟金黄的鸡蛋饼,走了进来。
十年过去,宋佩的手艺早已不是当初可比。
那鸡蛋饼烙得饼皮酥脆,上面还细心地撒了一层黑芝麻。
他笑着唤我:“阿姐,快尝尝。”
我微阖双眸,拿起一块蛋饼,轻轻咬了一口。
刹那间,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炸开,我整个人都愣住了,眼前逐渐一片模糊。
我想起我娘了。
想起我们共同的,那个勇敢的娘。
隔着满眼的泪水,我望向面前对我温柔笑着的宋佩。
我伸出手,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,他像一只温顺的猫儿,在我掌心蹭了蹭。
“娘……”
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,轻声唤道:
“时时……乖不乖……有没有将阿弟……养得很好啊……”
【全文完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