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有个私生子,要被父亲沉塘,我急得想下去捞,只捞出的半截玉佩
发布时间:2025-08-09 23:59 浏览量:4
声明: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纯属巧合,母亲有个私生子,要被父亲沉塘,我急得想下去捞,只捞出的半截玉佩。完结
母亲因为在外面藏了一个孩子,被我爹亲手沉了塘。
她赴死那天,任凭父亲如何逼问,始终不肯说出那个孩子的下落。我眼睁睁看着她被沉入水中,疯了一样想冲下去,可最后只从冰冷的塘水里,捞起了她颈上那半块碎裂的玉佩。
没过几天,爹也失踪了。我别无他法,只能动身去京城投奔外祖父。
谁曾想,半路上,我竟会遇见一个四肢尽断的小乞丐。
他像一条蛆虫,挣扎着蠕动到我脚边,用尽全身力气,张嘴咬住了我腰间的那块玉佩,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沙哑的嘶吼:
「娘,是你来接佩儿了吗?」
1
那个小乞丐,年纪小得可怜,浑身又瘦又脏,就那么死死地咬着我的玉佩,像一头护食的幼犬。
他眼里没有我左手提着的糖葫芦,也没有我右手捏着的芝麻饼。
在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里,只有我腰间那块玉佩,是他世界里唯一的光。
他含糊不清地,一声声唤着:
「娘……娘……」
这样一个瘦小、丑陋的孩子,怎么可能是娘的孩子。
我心里这样想着,一阵恶心翻涌上来。
我想起了娘被沉塘前,像牲口一样被铁链拴在院子中央,任由全村人围观指点。路过的人,无一不是满脸鄙夷,将烂菜叶和臭鸡蛋雨点般砸在她身上。
那天,我去救她的时候,刚满十五岁。
清冷的月光洒在娘的脸上,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,身上布满了鞭痕,血迹斑斑。拴着她的锁链又粗又重,在她脖颈上勒出了一圈骇人的红痕。
我哭着去解那锁链,十指的指甲都掀翻了,鲜血淋漓,我泣不成声:
「娘!你快说啊!那个野种到底在哪儿!你只要说出来,爹就会放了你,你就能活下来,就能一直陪着时时了!」
我只记得,那夜的月光格外刺眼,照得娘那双死寂的眼眸,像一潭冰冷的深渊。
她看着我,轻轻抚摸我的头,声音气若游丝:
「娘这辈子,只有一个愿望。」
「那就是,希望我的时时……」
「永远,永远都不要和那个孩子见面。」
此刻,我低头看着脚下这个污秽不堪的孩子,厌恶与烦躁的情绪在我胸口猛然炸开。
「滚!」
我抬脚就把他踹到了一边。
「不准用你的脏嘴碰我娘的玉佩!这是我娘的!」
我的声音尖利得划破了街巷的宁静,路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。
一个男人立刻从旁边的巷子里蹿了出来,粗鲁地将那孩子像拎一块破布般拎起,对着我点头哈腰地道歉:
「姑娘,实在对不住,这小废物给您添麻烦了,您大人有大量……」
说完,拖着那孩子就要走。
孩子的身体在粗糙的砂石地上拖出一条条血痕,可他那双充满渴求的眼睛,依旧死死地盯着我腰间的玉佩,嘴里一遍遍嘶哑地喊着「娘」。
换来的,却是男人更凶狠的暴打。
「你娘早就不要你了!把你卖给了我!你哪还有什么娘!」
「没用的东西,要你干活干不好,就知道叫娘!」
他一拳拳砸在那孩子身上,砸出一声声闷响,最后啐了一口:
「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没用了,干脆卖去东街的菜人市,兴许还能换几个钱!」
话音未落,他便提着昏死过去的孩子,消失在了巷子深处。
我抿紧了嘴唇,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。
这不关我的事。
我想起娘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私生子,宁愿被沉塘,也不肯吐露半个字。
我想起村里人那些扎心的玩笑话:
「时时啊,你娘心里只有外面那个命根子,早就不要你喽!」
我的脚步越来越快,胸中的怒火让我一把将手里的糖葫芦狠狠摔在地上。
我才不信,我娘怎么可能不爱我!
2
娘和爹的故事,像一出老掉牙的戏文,只是结局并不圆满。
娘本是左侍郎府的庶女,年少时与城中白家的公子有过婚约。可后来朝局动荡,新皇登基,天下大乱,许多官宦人家都受到了牵连。
左侍郎一家在逃往西北的途中,不慎与娘走散。这一散,就是整整一年。
当他们再找到娘时,她已经在一个偏远的小渔村里,与我爹成了亲,肚子里还怀了我。而曾经的白家,也在那场风波中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。
每当提起往事,娘的眼中总会掠过一丝惋惜。
虽然左侍郎府与她断绝了关系,但爹娘的感情一直很好。爹虽是个渔夫,却生得温文尔雅,对娘更是疼爱到了骨子里。
可那一天,他却对娘发了从未有过的火,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见。
起因是隔壁那个总爱扭着水蛇腰的王寡妇。
那天她磕着瓜子,在我家门口对我爹阴阳怪气地说:
「宋三郎啊,我可是亲眼在稳婆的接生册子上瞧见了,八年前,你家娘子生过一个男婴呢。」
「我记得那阵子你好像出海了不在家吧?这事你知道不?那孩子算算日子,今年可都八岁了。你要是早就知道,难不成……是你们夫妻俩故意把他藏起来了?」
「哎呦,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啊,八岁的男娃,如今可是稀罕物!」
那是我第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,见到爹对娘动手。
他双眼赤红,把娘吊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,一边流着泪,一边用鞭子抽打她,逼问她那个野种在哪,是跟哪个野男人生的。
可直到最后,娘被沉入池塘,都没有说出那个孩子的半点消息。
我只记得,他们两人隔着生死的距离,都在流泪。
我记得娘在没入水中的最后一刻,看着爹,虚弱地喊了一声……
「三郎。」
一切都结束了。
娘的尸身,甚至没能葬入宋家的祖坟。
从那天起,爹就彻底垮了,整日靠酗酒度日,每每醉倒,嘴里都呢喃着娘的名字。
梦娘。
几天前,爹也失踪了,我走投无路,才想着来京城投奔外祖父家。
我站在左侍郎府那气派的朱漆大门前,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。
却唯独没想到,迎接我的,会是外祖父狠狠的一巴掌。
他将我扇倒在地,几颗牙齿混着血水掉落。他脸色涨红,指着我,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,最终,只是甩给我一袋沉甸甸的银子,然后「砰」地一声关上了大门。
「我们左家没有这种伤风败俗的女儿!再敢来胡说八道,小心我叫人割了你的舌头!」
门外的风很大,卷起的沙尘迷了我的眼。脸颊火辣辣地疼,我想,这大概也是在替我娘疼吧。
我捡起那袋银子,漫无目的地向城外走去。
爹失踪了七天,音讯全无。我本来指望外祖父能有办法,可如今看来,是我自己异想天开了。
走到人烟稀少的东街时,我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。
是昨天那个打人的男人。
「瞧瞧这孩子,八岁,绝对是稀罕货!我问你,如今这世道,上哪儿找八岁的菜人去!」
「别看他现在脏兮兮的,手脚也都断了,但只要往案板上一放,保准有的是人抢着买!」
他正唾沫横飞地向一个屠夫推荐着昨天那个小乞丐。
那男孩被绳子捆着,丢在地上,气息微弱,像是随时都会断气。
可他嘴里,依旧在无意识地呢喃着:
「娘……娘……」
我忽然又想起了我娘,想起了她那些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的夜晚。
那些辗转难眠的夜里,她声声呼唤的,又是谁呢?
3
那一袋本该是我活命钱的银子,最终救下了那个孩子的命。
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。
我只记得,当我背起他离开时,那个卖孩子的男人表情复杂地在我身后小声说:
「姑娘,这孩子八岁,是个烫手的山芋。」
「新皇生性残暴,自从八年前国师算出,前朝皇室的最后一丝血脉在那一年降生,那一年出生的孩子,几乎都被当成余孽给处死了。」
「这孩子因为身子小,又是个没人管的乞丐,才侥幸躲过一劫。可听说最近风声又紧了,上面查得严,你确定要带着他?」
朝堂上的事,我们小渔村的人自然不懂。但听他这么一说,我倒是瞬间明白了,为何王寡妇要特意强调「八岁」,也明白了为何我们村里,竟没有一个八岁的孩子。
我抿了抿唇,没有回答,只是默默感受着背上孩子散发出的那股腥臭味。
现在,我只想快点找到水,给他好好洗个澡。
这是我长这么大,第一次睡在四面漏风的破庙里。
我在河边费力地帮他清洗干净后,回到破庙倒头就睡着了。
夜半,天下起了雨,雨水顺着屋顶的破洞滴落,冰冷地砸在我的脸上。
我惊醒过来,却发现身边的孩子早已不见了踪影。
「没良心的狗东西。」
我低声咒骂了一句,摸索着捡来些干柴想生火,可我哪有什么野外求生的经验,手心都磨出了水泡,也没能升起半点火星。
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,我索性放弃,裹紧衣服又睡了过去。
第二天,天还没亮,我感觉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不停地拱我。
我睁开惺忪的睡眼,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。
是那个男孩。
他不知拖着残废的四肢爬了多久才爬回这里,身下的地面上,又是一道蜿蜒的血痕。
只是,他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里,似乎有了一点点微光。
他冲我咧嘴一笑,露出了掉了两颗门牙的牙床,然后努力地,将藏在怀里还热乎乎的两个熟鸡蛋,往我身前推了推。
雨后的清晨格外冷,冻得人直起鸡皮疙瘩。
可那两个热乎乎的鸡蛋,却被他执拗地,一下下往我怀里送。
「你叫什么名字?」我终于开口问他。
他先是一愣,随即脸上绽放出巨大的惊喜。
「宋佩……」
他含糊不清地说出自己的名字,然后挣扎着,用下巴蹭开胸口的衣服。
在那瘦弱的胸膛上,有一块小小的、微微凸起的印记,上面还有一道歪歪扭扭的陈年伤疤。
他说:「佩儿的另一半玉佩,被我偷偷缝到肉里了……」
「那个坏人,他会抢走我所有值钱的东西,佩-佩儿怕,就把玉佩缝进去了,这样他就找不到了。」
说完,宋佩又努力把胸膛往我面前挺了挺。
「姐姐若是不信,可以把它剖开来看!佩儿一直相信,娘一定会来接我的!」
我盯着那块小小的印记,那半块玉佩不知在他皮肉里藏了多久,周围的皮肤早已和它血肉相连。
他还在一声声地喊:
「娘,你看看……娘……」
「是佩儿啊。」
一口气闷在我的胸口,不上不下。
我曾无数次想过,如果有一天我见到了那个害死我娘的私生子,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。
可到了这一刻,我才终于明白,我为什么要救他。
我轻轻地将他抱进怀里,用自己的衣襟裹住他冰冷的身体。
「我不是娘,」我轻声说,「我是阿姐。」
大概,只是不想再让我娘,在那边伤心了吧。
4
我决定要治好宋佩的四肢。
可带他看过城里的大夫后才知道,他的四肢伤得太久了,骨头已经错位定型,恐怕无力回天。即便能有些许好转,也需要花费海量的金钱和名贵的药材。
而这,恰恰是我们最缺的东西。
外祖父给的那袋银子,为了赎他已经花光了,如今我们身上只剩下最后几文钱。
我又背着他回到了那座破庙。
别说治伤了,眼下就连温饱都成了天大的难题。
宋佩很轻,像一根羽毛。
他安静地趴在我的背上,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。
天色阴沉,没过多久,又下起了蒙蒙细雨。
雨声里,夹杂着他带着恐惧的微弱声音。
他说:「阿姐,佩儿不疼的,佩-佩儿可以自己爬……」
「你别扔下佩儿……」
我对这个孩子,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呢?
我恨他,厌恶他,甚至烦他。
可我最烦的,偏偏是他是个好孩子。
我说:「你确实是个累赘,我救你,也只是为了对我娘有个交代,你别想太多。」
话是这么说,可当雨夜的潮气侵入骨髓,他那双残废的腿疼得死去活来时,我还是心软了。
我看着他蜷缩在那堆湿透的茅草上,疼得脸色惨白,神志不清,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却始终紧紧地盯着我。
他嘴里不停地呢喃着:
「娘,我一直在等你来接佩儿……」
说话时,他那双小手,死死地攥着我的衣角。
我口袋里,只剩下七文钱,那是我们明天的饭钱。
我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几个铜板,冒着瓢泼大雨,再次敲响了医馆的大门。
我用尽全身力气喊道:
「求求大夫,救救我弟弟!我只买一株最便宜的止疼草就行!」
可最便宜的止疼草,也要十文钱。
门开了一条缝,一双苍老的眼睛朝我手里的铜钱瞥了一眼,然后,门又被缓缓地关上了。
我想起娘教我绣花的时候,我总是不小心扎到手,却非要把那轮月亮绣得完美无瑕。
她总是亲亲我的额头,叹着气说:
「时时,你这孩子,就是太犟了。」
是啊,我就是犟。
漫天大雨,电闪雷鸣。
我固执地站在医馆门口,一遍又一遍地嘶喊着:
「只要一株草药就行!求求您了!」
「只要一株草药就行!只要一株草药就行!」
那天的雨下得好大,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,混着泪水,流进我的嘴里,又咸又涩。
「只要一株草药就行!只要一株草药就行!」
……
直到大雨将歇,医馆的门也未曾再开,我终于精疲力尽。
就在这时,一柄油纸伞,轻轻地撑在了我的头顶。
撑伞的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的中年男子。
他眉眼温润,声音却透着一丝清冷,不难想象,他年轻时会是何等的风华绝代。
他的眼神里,带着一丝不忍。
他说:「带我去看看你弟弟吧。」
我们又回到了那座破庙。
宋佩已经烧得滚烫,蜷缩在茅草堆里不住地呻吟。
他不再喊娘了。
他只是紧紧地攥着我那半截被雨水浸湿的袖子,哭着喊:
「阿姐,好疼……」
「阿姐。」
我站在破庙的门口,迟迟没有走进去。
我是他的阿姐,可我为什么偏偏是他的阿姐。
最终,我还是叹了口气,走上前,将他瘦小的身体背了起来。
娘啊,你用性命去保护的东西,此刻,就在我的背上。
我心里默念着,缓缓走到了那个白衣男子的身旁。
一柄竹伞,一片屋檐。
我和宋佩,总算有了一个临时的住处。
5
白先生名叫白诃。
他住在城南巷尾的一间旧屋里,平日里靠卖字画维生。他过得十分清贫,也不喜与邻里交往。
他的一副字画只卖五文钱,可给宋佩治腿的草药,却像不要钱似的,一包包地往回拿。
我注意到,他屋里的摆设,在一天天变少。
偶尔有月亮的夜晚,我能听到他在院子里作画时,发出的轻轻叹息。
听巷口的妇人说,白先生从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,只是后来家里遭了难,才落到这般田地。
我常常抱着宋佩,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,看白先生写字。
然后小声地对宋佩说:
「宋佩,我们好像遇上好人了。」
宋佩便往我怀里缩得更紧一些,用蚊子般的声音呢喃道:
「对不起,阿姐……」
跟在白先生身边,我才渐渐知道了当今天下的局势有多动荡。
所谓新皇登基,说白了,不过是异姓王篡位,所以才终日惶恐,生怕前朝血脉卷土重来。
如今的朝堂,分为两派。一派拥立新皇,另一派则暗中追随远在边疆的历亲王。
历亲王是前朝皇帝的宗亲,手握重兵,麾下有百万将士,只认前朝正统血脉。只因早年犯错,被先皇勒令,无召不得回京。
新皇登机时,他远在边疆,并不知晓京中发生了篡位之事。当他听闻新皇口谕,得知前朝皇室血脉因感染急病尽数死亡后,更是疑心大起。
他曾公开传话回京:「何种急病,竟专夺我皇室血脉?我雷历一生只忠于先皇,绝不信天要亡我旧朝。」
「陛下给我十五年时间,若十五年内,我寻不到皇室遗孤,届时,自当率兵归顺新朝!」
新皇虽忌惮历亲王的兵权,却也不敢拿江山去赌。于是,才有了八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。
这些事对我跟宋佩来说,如同天方夜谭,可听着,却又让人心惊胆战。
「那……那遗孤找到了吗?」宋佩在我怀里,小脸憋得通红,忍不住问白先生。
白先生只是温和地笑了笑,伸手摸了摸他的头。
「一切皆有天命。」
「只是时候,还未到。」
我和宋佩睡在一张床上,闲下来的时候,我总会给他讲娘的故事。
我讲娘最喜欢绣月亮,弯弯的月牙,圆圆的满月,还有被天狗吃掉的月食。
我讲娘天生怕水,每次在河边洗衣服,都站得远远的。
我讲娘做的鸡蛋饼最香,锅里放上一层薄油,烙得金黄酥脆。
讲着讲着,我看着宋佩那双亮晶晶的眼睛,自己却先泣不成声了。
一天清晨,我还在睡梦中,被一阵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吵醒了。
我睁开眼,发现宋佩不知何时爬到了我的床前。
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,他的手已经能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了。
此刻,他正努力地将一盘黑乎乎的东西,推到我的面前。
他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。
他说:「阿姐,想吃鸡蛋饼,吃……吃……」
眼前的饼子,与其说是饼,不如说是一块焦炭,根本看不出食物的模样。
我看着那块黑炭,又看看宋佩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。
我们认识这么久,一直是我在说,他在听。
他很聪明,从来不问我,娘到底去了哪里。
只是偶尔,我能看见他一个人时,会一遍遍细细地摩挲着胸口那块藏着玉佩的伤疤。
他只喊我「阿姐」。
我抿了抿干涩的嘴唇,拿起那块焦炭,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。
满嘴的苦涩里,又落下了两滴滚烫的泪。
……
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地过下去。
那天,我吃完饼子,正准备背着宋佩去后山摘些野果。
可门刚一打开,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嚣杂的叫嚷声。
「白公子,这个月的孝敬银子,迟迟不交,莫不是忘了宫里的规矩?」
门口站着一个太监模样的年轻人,他眼角高高吊起,轻蔑地看着白先生。
「要不要咱家提醒提醒白公子,当年的白家,是怎么满门覆灭的?若不是当今长公主念在你娘亲与她有旧情,你又怎能留下一条贱命,安稳活到今日?」
「如今这点税银都迟迟交不上来,莫不是白公子还活在梦里?梦自己还是那个名满京城的白家嫡长子,左侍郎府的准女婿?」
他手里的拂尘猛地抽在白先生脸上,将他的腰背砸得更弯了。
「梦,该醒了!白公子!这税,您今天,是交也得交,不交也得交!」
我愣在门后,眼睁睁看着那个平日里清冷傲骨的白先生,此刻却低着头,说着讨好的话,心一点点沉了下去。
我这才知道,原来……
白先生,竟就是我娘年少时,定下婚约的那位……
未婚夫。
6
「家中最近实在周转不开,还请公公再宽限几日。」
白先生陪着笑脸,可下一秒,却被旁边一个官兵一脚踹倒在地!
「已经宽限你够多时日了!今天要是再拿不出来,那……就打到你能拿出来为止!」
那太监话音刚落,一群官兵便如狼似虎地涌了上来,对着地上的白先生拳打脚踢!
拳脚到肉的闷响声,听得我心惊肉跳,可他硬是一声不吭。
「白……白先生!」
宋佩在我怀里惊呼出声!
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,放下宋佩就冲了出去。
我扑在白先生身上,用自己瘦弱的身体,替他抵挡着雨点般的拳脚,剧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大喊:
「别打了!住手!会打死人的!」
可根本没有人在意我这个突然冲出来的黄毛丫头。
「时时,快走……」
白先生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。
我却执意护着他,实在没办法,只能转身扑到那太监脚下哀求:
「公公,要打就打我吧,都是我的错,跟白先生没关系,他……」
我的话还没说完,脸上就重重地挨了那太监一耳光!
鲜血瞬间从鼻腔里涌了出来,我被打得眼冒金星,趴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。
我听见那太监尖锐刺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:
「什么肮脏的东西,也敢碰咱家的衣角!」
他气得脸色涨红,竟「唰」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:
「不知死活的东西!咱家今天就先剁了你这双不规矩的狗爪子!」
「公公!公公饶命!」
到了这一步,白先生终于挣扎着爬起来,对着那太监不住地磕头,眼里满是哀求:
「求公公高抬贵手,留她一命,求公公……」
我的鼻腔一阵酸涩,只觉得自己太不争气。
他本是那样一个避世而居的人,若不是因为我和宋佩的出现,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……
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,那太监已上前一步,一把揪住我的衣襟,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利剑!
然而,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那太监高举的剑,迟迟没有落下,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领口,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。
下一秒,他「当啷」一声扔掉了手里的剑。
他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,最终,只是阴阳怪气地吊着嗓子说了一句:
「今天,就到这儿吧。」
说完,便带着那群官兵,浩浩荡荡地走了。
我长舒一口气,急忙爬向白先生:「先生,您没事……」
一抬头,却对上了一双悲怆而苍凉的眼睛。
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滴落,他轻声问我:
「时时,你为什么要出来?」
「我……」
我愣住了:「我已经把宋佩藏好了,他们发现不了那个八岁的孩子,先生您别担心,不会有危险的……」
白先生没有再听我解释。
他只是站起身,默默地走回屋里,然后,关上了门。
7
白先生不再卖字画,也不再教我和宋佩读书了。
他开始变得早出晚归,身上总是沾满泥土和汗水。他好像很累,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,每天回来倒头就睡。
我觉得很奇怪,便偷偷跟在他身后。
可我看到的那一幕,却成了我此生都无法忘记的梦魇。
在喧闹的码头,我看到那个瘦弱斯文的白先生,肩膀上扛着两大袋沉重的水泥,步履维艰地走在晃动的跳板上。
他脚步虚浮,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脸上滚落,砸在地上,瞬间蒸发。
一个船工看不过去,在一旁奚落他:
「我说白大公子,你这又是何苦呢?好好卖你的字画不好吗,非要来干这种粗活?」
白先生只是勉强地笑了笑,没有说话,扛着水泥的脚步却走得更快了些。
那天的太阳毒辣得能把人烤化。
我躲在暗处,看着他一步一个湿脚印,扛着一袋又一袋的水泥,从脚底升起一股刺骨的寒意。
傍晚时分,白先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了。
我终究还是没忍住,哭着冲上去质问他。
我哭着喊:「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吗!如果是,我们可以走的!」
「白先生!您别再去了!我和宋佩现在就走!」
在我的哭声中,白先生缓缓抬起他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,他看着我,又看看我身后的宋佩,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。
他说:「时时,先生想多赚些银两。」
「然后带你们离开这里。」
……
搬家的事情,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。
白先生瘦了很多,也黑了很多,可扛行李的时候,却好像比以前更有力气了。他总能像扛一片树叶一样,轻松地将宋佩扛起来,惹得宋佩捂着眼睛小声惊呼:
「老师……」
日子似乎又重新归于平淡,我以为,只要搬了家,一切就都会好起来。
可是,这个家,最终还是没能搬成。
那天,一群官兵蛮横地撞开了白先生家的大门。
为首的是一个年纪更大的太监,上次那个小太监,正跟在他身后。
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裹,笑得像一条毒蛇:
「白公子,这是准备去哪儿啊?」
我和宋佩被白先生提前藏在了床下,只能透过床板的缝隙,紧张地看着门口发生的一切。
「没……没去哪,只是出去做点工……」
白先生的话说到一半,突然卡在了喉咙里。
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,看着一柄长剑,直直地贯穿了他的腹部。
「听说,你这里藏了个孩子……」
「白先生,你可知,窝藏前朝余孽,可是灭九族的大罪……」
那老太监阴恻恻地笑着,猛地将剑抽了出来。
一串血珠飞溅而出,白先生「扑通」一声跪倒在地。
他的目光,死死地看着我和宋佩藏身的方向,然后,缓缓地摇了摇头……
这一幕吓得我们差点尖叫出声,我死死地捂住宋佩的嘴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。
那太监沉默了片刻,似乎觉得还不够,突然又举起了剑。
「噗嗤!」
又一剑,狠狠地扎进了白先生的肩膀。
「再不出来,下一步,咱家可就要剜了他的眼睛了……」
「呃……」
那声痛苦的闷哼,被白先生硬生生地憋了回去。
「老……老师!!」
宋佩再也忍不住了,猛地从我怀里挣脱,冲了出去。
他一把扑到白先生身上,瞬间被染了一身的血。
「要抓就抓我吧!大官人!我就是那个八岁的孩子!我就是那个前朝余孽!」
「宋佩!」
我惊叫一声,也跟着冲了出去,一把将宋佩护在身后,警惕地看着那个老太监:
「不准……不准你带走我弟弟!」
看到我们俩都出来了,那老太监的笑容更深了,露出一口白得瘆人的牙齿。
「谁说……咱家要的是你弟弟了?」
他一把拽起我的头发,将手里的包袱随手扔在地上,一个早已腐烂的老人头颅,从里面咕噜噜地滚了出来!
「白诃,你们白家真是好大的本事!竟然敢买通国师!」
「让他硬生生将那所谓的天命预言,推后了整整七年!怪不得!怪不得我们找了这么多年,在那么多八岁的孩童身上,都找不到皇室独有的莲花胎记!」
他猛地一把扯开我的衣襟,在我的胸口,一朵红色的莲花胎记,赫然暴露在空气中!
「原来!真正的前朝余孽,早在十五年前就出生了!不仅如此!还是个女娃!」
「白家!还有你那对该死的爹娘!你们这些人,骗得我们陛下好苦啊!」
8
白先生留下的那本手记,字迹已经微微泛黄,上面是这样记述的:
他写:
「皇上是位明君,这点我与阿芍从未怀疑。可即便是明君,也有被酒精麻痹理智的时候。就在我们原定成亲的前三个月,阿芍的身体里,悄然孕育了皇嗣。」
「那份痛楚,要我如何言说?我眼睁睁看着我的挚爱在我面前泪如雨下,哭诉着此生再也无法与我相守,甚至一度想跃入冰冷的护城河了结一切。那一刻,我的心仿佛被撕成了碎片!阿芍是我的命,我当时唯一的念头,就是必须带她离开这座囚笼!」
「逃亡的日子,竟没有想象中那般艰险。或许是君王心中有愧,并未派兵追赶,毕竟她在家中也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。数月过去,阿芍的腹部日渐隆起,我已然下定决心,无论这孩子是谁的血脉,都将视若己出,用心抚养。」
「天塌了!旧国覆灭,君王自戕,所有皇室宗亲无一幸免,皆遭屠戮!那篡位的新皇,是个披着人皮的伪君子,是个彻头彻尾的畜/生!这个国家彻底烂了,好日子,再也不会有了!」
「新皇的爪牙遍布天下,我和阿芍被追剿至一处绝壁山洞。谁能料到,她竟在那样艰险的环境里,临盆了!」
「是个女孩!是一位公主,是整个皇朝最后仅存的血脉!只要她能活着见到历亲王,只要历亲王肯振臂一呼,这个国家就还有一线生机!」
「我们苦苦支撑了五日,阿芍快不行了。食物早已耗尽,洞外尽是新皇的眼线,她已是油尽灯枯!阿芍!我的阿芍!」
「绝望之际,洞里闯入一对同样在逃难的夫妻,他们被新政压迫得家破人亡。阿芍看出了他们的善良,将怀里的孩子托付了过去。这孩子是国家的未来,却也是一个能瞬间将人烧成灰烬的烫手山芋!可那对夫妻,却用最真诚、最坚定的眼神,接过了这个孩子!」
「阿芍将侍郎府的信物交给了他们,让那妇人顶替自己侍郎府庶女的身份,并嘱咐侍郎府务必帮助他们一家逃离。往后的命运是福是祸,便全看这孩子的造化了。」
「阿芍去了。我在冰冷的山洞里守了她七天七夜,最终只能为她堆起一座小小的土坟,连一个刻着她名字的墓碑都不敢立下。阿芍,我的妻。」
手记的纸张在此处焕然一新。
白先生写道:
「那场瓢泼大雨里,我只消一眼,就认出了那个孩子。阿芍,她和你长得是那么的相像。」
「以我如今的身份,本不该再去惊扰她的生活。可是……那毕竟曾是我发誓要视如己出的孩子。阿芍,我终究没能忍住,将她和她的弟弟一并收养了。」
「我对那个八岁的男孩同样心怀愧疚。若不是白家暗中收买国师,让他篡改预言,这世上又怎会有那么多无辜的孩童惨死?我有罪,白家罪孽深重!所以我想将他好好抚养成人,作为一丝补偿。」
「我对这孩子的情感,复杂到难以言喻。有时,我将她看作我的亲生女儿,珍爱无比;有时,我又会猛然想起你所受的屈辱,恨不得对她破口大骂。但是阿芍,我知道,我不能那么做。」
「小情小爱,大家大国。」
「我仿佛看见,这个在黑暗中沉沦的国家,终于有了一丝未来的曙光。」
纸张散落一地。
高台上的太监发出一声尖利的冷笑,声音刺破长空:
「开铡——」
一瞬间,白先生的头颅滚落在地,骨碌碌地,恰好停在我的脚边。
我被迫跪在地上,身体早已麻木,目光却无法从那颗人头上移开。
我直直地对上了那双至死依然温柔如水的眼睛。
我想,什么是真的。
我,是真的吗?
9
新皇病体缠身,却偏执地要等自己痊愈后,再来慢慢地、一刀刀地凌迟我。
我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死牢里。
在这里,我见到了失踪已久的爹。
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种不真实的迷雾中,我怔怔地看着他,嘴唇翕动,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「哟,咱家发发善心,让你们父女俩见上最后一面,怎么,还要继续演戏不成?」
门口的太监抱着手臂,阴冷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在我们父女身上游走。
我的嘴唇嗫嚅了半天,终于挤出一句微弱的话:
「我见到佩儿了。」
「他……他过得不算好,但……他还活着……爹……」
最后那个字还没能清晰地吐出,一直蜷缩在角落的男人猛然暴起,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!他一拳狠狠捶在我的脸上,将我死死压在身下,拳头雨点般落下。他双眼充血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:
「谁是你爹!你喊谁爹!我的女儿早就死了!她早就死了!你再敢侮辱我女儿,我就亲手掐死你!掐死你!」
话音未落,他的双手猛地扼住了我的脖颈,力道不断收紧。空气被瞬间抽离,我呼吸艰难,眼球凸出,脸色涨成了青紫色。
爹是真的想杀了我?
不,爹不会的。
所以,即便我已在窒息的边缘呜咽挣扎,我依旧凝视着爹,泪水无声地滑落。
爹,我好怕。
那太监似乎觉得这出戏失了趣味,冷哼一声,带着手下离开了。
他走后,我脖颈间那双要夺走我性命的手,终于缓缓松开了。
年迈的父亲跪坐在我身上,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从他浑浊的眼中砸落,滴在我的脸上。
「爹的时时,我的女儿,你受苦了……」
牢狱之中,没有白天黑夜。
爹每天都将我紧紧抱在怀里,他怕我深陷恐惧,便不停地给我讲过去的事情。
他说:「那一年,你娘肚子里有了你弟弟。可国师那个杀千刀的预言一出来,我们便知道,一旦这孩子出生,官兵必定会找上门,到时候,你可能会有天大的危险。」
他说:「你娘啊,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勇敢的女人。就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,她独自找来稳婆,自己跑到深山里去生产。孩子一落地,她便让稳婆立刻抱走送人,自己连一眼都狠心没看。」
他喃喃自语:「他还活着就好,我的佩儿……他还活着……」
「村里的王寡妇,其实是城里一个小官安插的眼线,她察觉到了不对劲。事情败露,那场戏,我们不得不演下去。」
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,脸上满是痛彻心扉的怀念,他说:
「就在动手的前一夜,你娘抱着我,求我亲手把她沉塘。她说,只有这样,才能让所有人相信,才能保住你。」
「时时,你娘,她是这世上最勇敢的女子,是爹……是爹没能保护好她……」
在那些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的时刻,我总能听见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,压抑不住的哭泣声。
我想起白先生那颗滚落的头颅,想起被沉入冰冷池塘的母亲。
甚至想起了那个素未谋面,名为阿芍的女子。
我想,我快疯了。
这个世道,也早就疯了。
行刑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。
一直萎靡不振的父亲,在某一天突然变得精神矍铄。
他又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话,说的全是我娘。
他不再提家国天下。
也不再骂新皇暴政。
他说:「时时,你往后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弟弟。」
「这么多年,你娘没有一夜能睡得安稳,她日日夜夜都在挂念着那个孩子。」
他说:「时时,谢谢你,在见到他的时候,能念着旧情,留他一条命。」
「我们的时时,永远是这世上最善良的姑娘。」
就在他说完这些话的当晚。
死牢里,燃起了一场冲天大火。
10
漫天火光之中,父亲用尽全力将我向前推了一把,自己则安然地坐回了角落。
火舌舔舐着墙壁,发出噼啪的爆响,他却仿佛置身事外。
他说:「白先生早就料到了会有今天。时时,时候到了。」
「等会儿会有人来接应你,你跟着他们去边疆,务必找到厉亲王。这么多年,白先生布下的这条线,终究是通了。」
「时时,走吧。」
火势越来越大,牢房外却是一片死寂。
我猛然想起白先生赴死时,脸上那抹了然的笑容,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!
「爹!我们一起走!」
在大火中,我拼命伸手去抓我爹的衣袖。
可那衣袖却轻飘飘的,就像当年我在池塘里捞我娘一样,什么都没能抓住。
爹就坐在墙角,火光映照着他布满皱纹的脸,他看着我,忽然如释重负地笑了。
他说:「时时,爹不走了。爹留在这里,你娘死后,爹早就了无生趣。」
「若不是为了护着你,爹早就随你娘去了。」
「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,时时。这么多天,你一言不发,爹心里……担心得紧。」
他伸出手,隔着灼热的空气,仿佛要擦去我脸上的泪。
他说:「乖女儿,出门在外,定要照顾好自己,也替爹,照顾好你的弟弟……」
一声巨响。
整个地牢轰然坍塌。
当我再次醒来时,身下是颠簸的马车。
「阿……阿姐!!」
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,猛地拱进了我的怀里。
我看着怀中的宋佩,深深吸了一口气,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,将他死死抱住。
我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,压抑了许久的悲恸,终于在此刻决堤,失声痛哭。
夜风呼啸,车轮吱呀作响,碾过通往未知的漫漫长路。
小情小爱,大家大国。
我抬起手,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。
我问自己:「宋时时,你凭什么!」
旧国已成废墟,无数人为了逃离这片苦海而挣扎、死去。
留在我心底的,只有燃尽一切的愤怒。
那些曾经被我忽略的细节,在这一刻,变得无比清晰。
比如,那一路上,因饥饿而倒毙在路旁的流民。
比如,因高额税负而被迫日夜劳作,最终活活累死的百姓。
比如,那一批批被强行送往京城,不知去向的年轻女子。
这新皇的暴政,终究要有一个了结。
我将怀里不住哭泣的宋佩,又抱紧了几分。
车窗外的月色真亮,亮得就像母亲曾经绣在手帕上的那轮明月。
我说:「阿弟,别怕,阿姐一定会好好养大你。」
……
同行的几位大哥并不会武功。
他们大多是白先生在民间悄悄培养的班底,能制造出威力足以炸毁地牢的火药,这在我听来,已是近乎神迹。
他们也有自己的家室妻儿,一路同行,还时常与我说笑解闷。
我还好,可宋佩却总是挂念着过去。他这一路上最常问的一句话,便是:
「阿姐,老师什么时候来找我们?」
「阿姐,我们不等老师了吗?」
「阿姐,老师到底去哪里了?」
这一字一句,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的心上。每当他问起,车厢里便会陷入一片沉默。
直到有一天,一位姓刘的大哥终于忍不住回答了宋佩。
他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说道:
「害,白先生啊,他可走不开。他在城里娶了个漂亮媳F妇,怕你们俩小家伙耽误他的好事,才托我们把你们先送走。」
起初,宋佩并不明白“美娇娘”是什么意思,在大伙七嘴八舌地解释后,这孩子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些时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。
他甜甜地笑着,露出了几颗可爱的小虎牙。
「太好了,老师还活着,那就好。」
11
谁也没料到,敌军会在半路设下埋伏。
即便这条官道早已被他们劫掠得如蝗虫过境,在看到我们这辆孤零零的马车时,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从悬崖之上拉开了弓。箭矢如雨,铺天盖地地朝着我们飞来!
为首的那个敌军将领,口中呼喝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,脸上挂着狞笑,俯瞰着我们这群待宰的羔羊。
我翻身将宋佩死死护在身下。
而那几位大哥,又翻身将我护在了最底下。
利箭穿透皮肉的闷响,不断从我身后传来。
我捂住宋佩的眼睛和耳朵,紧紧贴着他,强迫自己不去听,不去想。
我听到一直负责驾车的刘大哥的声音变得沉闷,那语气里,既有解脱,又有些许释然。
他虚弱地说:「等……等回去了,帮俺给俺婆娘捎句话。」
「说好要给她买的胭脂……就让……就让老三替我去买吧。」
这话说完,他的气息便迅速微弱下去。
那个被称为老三的,或许是晕了,或许是死了,终究没能接上话。
我趴在地上,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。
压在我身上的那个大哥也在哽咽。
他用手捂着我的耳朵,笑着骂道:
「别听这群瘪犊子玩意儿胡说八道!」
「要买……自己他娘的买去啊……」
……
一场惨烈的伏击,六位同行的汉子,只剩下两人还吊着一口气。
边疆明明近在咫尺,我们却被这群被称为“大塞”的敌军,带往了相同的方向——他们的营地。
世人皆说大塞人生性残暴,可当我亲眼目睹他们的恶行时,那种冲击还是让我几近崩溃。
他们以人肉为食,将掳来的女人们当作牲畜一般玩弄,令其终日赤身裸体地趴在地上。
不仅如此,一些有着特殊癖好的将领,甚至连男人都不放过。
不过中原男人的刚烈似乎无法满足他们的欲望,所以每当凌辱过后,大部分都难逃被虐杀的下场。
来到这里的第三个月。
一直被关押的我们,终于被押送到了主帅的营帐之中。
那主帅,便是当日在悬崖上伏击我们的头领。如今再见,他大抵已经认不出我们这些残兵败将了。
他摸着下巴上虬结的胡须,用手指了指仅存的两位大哥,用蹩脚的中原话说道:
「这两个,送去小郎营。」
小郎营,顾名思义,是专门用来“把玩”男人的地方。
两位大哥的面色瞬间化为死灰。其中一位最年轻的突然挺直了脊梁:
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!我们中原男儿,怎能任由尔等蛮夷如此侮辱!」
我记得他,他家里还有一位卧病在床的老母亲。
「咯吱——」
「啊!!!」
他话音未落,旁边一个壮硕如铁塔的大塞士兵,猛地将手指插进了他的左眼!
那声惨叫撕心裂肺,几乎要刺穿这片灰暗的天空。
眼球被那士兵活生生拽了出来,然后若无其事地放进嘴里,咯吱咯吱地嚼了起来。
那士兵似乎发觉所有人都在看他,将已经疼得昏死过去的年轻人一脚踹开,嘿嘿一笑,露出一嘴混着血沫的牙齿:
「没忍住……一时没忍住……」
没过多久,那个年轻人便彻底没了动静。
另一位大哥认命般地闭上了眼,任由一个大塞人将他拖向营帐外。
我看见,那首领的目光,已经落在了我怀里早已吓傻的宋佩身上。
我看见,他拿起了一柄用来片生羊肉的薄刃片刀,伸出舌头,贪婪地舔了舔嘴唇。
地上的人还在痛苦地呻吟,被拖走的人步伐沉重,走向地狱。
而我怀里的阿弟,抖得像风中的落叶。
「小孩?让他过……」
我听到首领说。
在他把话说完之前,我猛地将宋佩朝自己身后一藏!
我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襟,露出大片苍白的肌肤。
我脸色惨白,声音因恐惧而颤抖,但我还是开口了,我说:
「大王……求您放过他们……」
「我,我来伺候您……」
12
为了保住宋佩和那位幸存大哥的命,我开始在营帐里,跟那些同样供人把玩的“花姐”们学习如何取悦男人。久而久之,我也有了自己的一套生存之道。
那首领似乎很喜欢我这种顺从。
他习惯在欢愉时折断我的手脚,再看我像条狗一样,拖着残躯对他献媚地笑。
他常说我:
「好用。」
不知过了多久,就在我几乎麻木的时候,历亲王的大军终于兵临城下。
我看着远处那片黑压压的军队,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。
我将身上那件几乎蔽不住体的破烂衣衫捏得起了皱。
机会,终于来了。
我想。
当天晚上,首领将所有女人都召集到了他的主帐篷里。
他狞笑着说,准备往历亲王的营帐里送几个“毒女”,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。
他说:「都是带兵的,饭可以不吃,水可以不喝,但女人,是万万不能缺的。」
接着,他将一堆烈性毒药扔在桌上,扫视着我们这群瑟瑟发抖的女人,大吼道:
「谁来!」
对所有人来说,这都是一个绝佳的逃生机会。
只要能走出这座地狱营帐,天高海阔,谁还会真的去做什么毒女?
人群中,一个女子像受惊的小鹿,在首领鼓励的眼神中,缓缓站了出来。
她试探着走到首领面前,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包毒药。
见首领没有反应,她暗自松了一口气,脸上未来得及露出一丝欣喜!
下一秒,刀光一闪!
一颗美丽的头颅,滚落在地。
人群先是死寂,随即爆发出刺耳的尖叫。
「还有谁来!」
首领用衣袖擦了擦刀上的血,继续问道。
我看着桌上那些致命的毒药,抿紧了干裂的嘴唇。
我一步上前,一把抓起所有的毒药,猛地掀起自己的衣服,就往自己的下身塞去!
那剧毒的粉末甫一接触皮肉,便立刻生效。剧痛传来,混合着药粉的血肉从我腿间淋漓滴下。
我抬起头,对着首领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:
「我去!只要能为了相公!就算豁出我这条命也值!」
他死死地盯着我,看着我身下不断涌出的鲜血,又看了看我那张憨傻谄媚的脸。
最终,他笑了。
他放下砍刀,一把抓住我的头发,狠狠地朝帐篷的柱子上撞去。
「好狗!」
我听见他发出震天的狂笑。
13
人这一辈子,终究是要被命运眷顾那么一两次的。
我被当作战利品,扔到了历亲王的军营外。
营帐外站岗的士兵正在闲聊,说着过几日历亲王就要回京,向新皇归顺的事。他们冷不丁看见我,被我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吓了一大跳。
「姑娘,你没事吧?」
其中一个士兵见我浑身是血,心生不忍,刚想上前,却被同伴一把拉住:
「别过去!她可能是敌军派来的奸细……」
两人低声耳语了一阵,最终还是选择跑回营帐去通报。
没过多久,一个披着斗篷、满脸络腮胡的威猛汉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。
他看见我的惨状,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,双手在身侧紧紧握拳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。
他破口大骂:
「靠他奶奶的狗/日/的大塞!竟敢如此对待我中原同胞!」
「真当我雷历是吃素的软柿子不成?!」
我的身体疼得快要裂开,每走一步,都像是踩在刀尖上。但在听到“雷历”这个名字时,我浑身剧震。
那大塞首领说要送毒女来给历亲王的军队“解乏”,其实不过是为了耀武扬威,给他一个下马威。
让他亲眼看看,他治下的中原子民,正被敌人如何践踏。
历亲王的愤怒,理所应当。
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拽紧了身上破烂的衣服,踉踉跄跄地又往前走了几步。
那些凛冽的风沙,仿佛夹杂着无数双期待的眼眸,从我眼前一一掠过。
我看到了我娘,看到了我爹。
看到了白先生,看到了那些为了我而死去的人们。
最终,我看到了缩在角落里,瑟瑟发抖的阿弟。
我听到了那句在我心中回响了无数遍的话:
「小情小爱,大家大国。」
我终于,走到了这一步。
我垂着头,身体因为剧痛和激动而不断颤抖,终是缓缓地,将衣领彻底拉下,露出了那枚属于皇室的印记:
「我乃……前朝最后血脉!我名世安公主!生母左侍郎府庶女!生父前朝圣上!」
「历亲王!我以我身上的皇室血脉下令!剿灭大塞!救出所有被困的中原同胞!」
「破开京城大门!将篡位的逆贼一网打尽!为我旧朝皇室复仇!还我天下百姓一个安宁!!」
后来的事,史书称之为一场扭转乾坤的巨变。
百万大军挥师南下,踏破京城。无数百姓跪伏于道路两旁,他们哭泣着,哀求着,也用满怀希望的目光,迎接着他们的大将军。
那一场复国之战,血流成河。
我本不会武功,却也跟在历亲王身边学了些皮毛。在一次攻城战中,因兵力不足,我也提刀上了战场,终究是技不如人,被敌军剁下了两根手指。
万幸,还剩下了一条命。
新皇的头颅,被高高悬挂在城楼之上,警示天下。
……
再次从梦中惊醒,我听见一旁的宫女轻声唤着“皇上”。
这是我登基为女皇的第十年。
睁开眼,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我那只仅剩下三根手指的手掌。
一旁的宫女见状,神色惶恐,立刻取来特制的手套,想要为我戴上。
因为我是个爱美的女皇,史官们都知道,我偶尔看到自己这只残缺的手,会有些不高兴。
不过今日,倒也无所谓了。
「不必了,我去看看佩儿。」
去寻宋佩的路上,我特意绕去了御花园。
虽然史官们都说此举于礼不合,我却还是固执地将父亲、母亲、白先生和阿芍的衣冠冢,都安在了宫里。
史官曾提议,可以动用我的权力,让他们入皇陵,享万世供奉。
可这么多年过去,我比谁都清楚,他们不爱那座冰冷华丽的皇陵。
父亲只想和母亲永远在一起。
白先生也只想守着他的阿芍。
而我——
「阿弟。」
推开门的瞬间,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。
那个清瘦的少年正倚在榻上,一身白衣,手里捧着一卷书,安静地翻阅着。
他这个样子,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人。
「太医不是叮嘱过,不易劳心费神,怎么又看起书来了。」
我带着一丝埋怨走上前,抽走了他手中的书卷,却在看到他愈发消瘦的脸庞时,心中猛地一痛。
他与我一同经历了太多风雨。后来我登上皇位,他肢体上的旧伤虽已痊愈,可精神上的创痛却落下了病根,身体一日不如一日。我曾想让他与我共享这万里江山,却被他笑着拒绝了。
宋佩说:「阿姐,你一定会是一位好皇帝。」
「而佩儿,也只想永远做你的阿弟。」
我看着他虚弱的模样,微微闭上了眼。
太医已经断言,他恐怕活不过二十五岁。
宋佩轻咳了两声,柔和了眉眼看我:「一直躺着,也着实无聊。刚看了一小会儿,阿姐就来了。」
「对了。」
他撑着身子坐直了一些,朝着门外摆了摆手。
门外,一个宫女恭敬地端着一碟刚出锅的鸡蛋饼走了进来。
十年过去,宋佩的手艺早已今非昔比。
那鸡蛋饼烙得金黄酥脆,上面还细细地撒了一层黑芝麻。
他笑着唤我:「阿姐,快尝尝。」
我微阖双眸,拿起一块蛋饼,轻轻咬了一口。
刹那间,我整个人都僵住了,眼前逐渐被一片水汽模糊。
我想起我娘了。
想起我们共同的,那个勇敢的娘。
隔着满眼的泪水,我望向面前依旧笑得温柔和煦的宋佩。
我伸出手,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,他像只温顺的猫儿一般,在我的掌心里蹭了蹭。
「娘……」
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,轻声唤道:
「时时乖不乖……有没有将阿弟……养得很好啊……」
【全文完】